本应高兴的一件事,然而想到汉人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耶律洪基顿时心中一沉,神色不甘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渐渐悲恸起来。
“好孙儿,莫说了,朕有事嘱咐你。”耶律洪基道。
耶律延禧垂头:“孙儿恭聆圣训。”
耶律洪基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目光已变得清澈无波。
“朕大限将至,宫中现在便可举丧了,丧事不宜铺张,勿劳民伤财,徒耗民脂……”
耶律延禧泣道:“陛下不可自晦,您明明已大好了。”
“闭嘴,听朕说!”耶律洪基怒道:“朕死后,你马上登基即位,稳定朝局,尽量用温和的手段削去那些老旧之臣的权力,多提拔一些年轻有为的臣子上来辅佐。”
“大辽已非昔日强盛,国中积弊甚深,难以根除,朕很惭愧,留给你这样一座千疮百孔的江山……朕死后,你当励精图治,多任用一些汉臣,辅佐你效法宋国,变法图强,推行新政。”
“对外从此保持守势,不可轻易对宋国启衅,韬光养晦以谋自强,想想这百年来,宋国是如何对咱们大辽忍气吞声的,你也宋国那般忍气吞声,孙儿莫觉得委屈,凡事以谋国为先,懂得隐忍方可至强至远。”
耶律洪基说得有些口干,可他却仍争分夺秒,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耶律延禧只是垂头低泣,也不知他此刻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或者说,他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这老家伙怎么还不死,耽误朕登基的吉时……
耶律洪基说了许多话,气息又渐渐开始不稳了,脸色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宋国的赵孝骞,对我大辽是心腹大患,你登基以后,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除掉他,赵孝骞若死,大辽可徐徐图强,宋国也不足为虑,他们的火器秘方是绝密,但总有一天我们大辽会知道这个秘密。”
“说到底,我大辽怕的其实不是宋国的火器,而是人,被宋国奉为英雄的人,幸好……宋国重文轻武的毛病一直没改掉,赵孝骞纵与皇帝是宗亲兄弟,可他手握兵权过重,宋国皇帝也容不下他。”
“过不了多久,朕猜测赵孝骞就要被解除兵权了,回到汴京后,他的下场不一定好,对咱们大辽来说,这是大好事,宋国除掉赵孝骞,便是自剪羽翼,自断臂膀,到了那时,咱们大辽的机会便来了。”
“孙儿,大辽的机会不多了,能抓住一次,都能为大辽续命,切记啊!尤其是赵孝骞,大辽落到如今这境地,皆拜他所赐,此人必须除掉!”
说起赵孝骞,耶律洪基顿时激动起来,喘息也愈发痛苦急促,脸孔涨得通红。
耶律延禧急了:“陛下,陛下……”
耶律洪基张大了嘴,拼命呼吸空气,眼神里透出浓浓的不甘。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许多话没交代,他的心中更充满了恐惧害怕。
当政四十余年,原本强盛的辽国在他的治下却步步走进倾颓,经常被辽国欺负的宋国如今也硬朗起来了,反过来对辽国动辄启衅欺凌,大辽的国力也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都是他在位时发生的,把好好的大辽治理成这样,耶律洪基根本不敢去见大辽的列祖列宗,他对死后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陛下,陛下!”耳边传来耶律延禧焦急的欢呼。
耶律洪基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眼球迅速充血涨红,浑身的力气却飞速地从身体里流逝,意识终于再次陷入模糊。
“孙,孙儿啊,对不住你,朕,朕……做了很多错事,留给你这样一座……”
用尽全身的力气,然而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完,说到最后一个字便戛然而止,耶律洪基缓缓闭上了眼睛。
耶律延禧扑在他的床榻前嚎啕大哭,身后的殿门打开,太医们匆匆跑进来,二话不说给耶律洪基把脉,片刻后,太医摇摇头,一脸悲痛地跪在耶律延禧面前,哽咽道:“太孙殿下,陛下龙驭归天了!”
太医宣布完死讯后,殿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哭嚎声,辽臣们在殿外跪满了一地,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个个都哭得捶胸顿足,悲恸不已。
功过是非,留给后人争议,一代辽国皇帝终究溘然长逝。
此起彼伏的哭声里,萧兀纳却从殿外一路跪行入殿,伏在痛哭的耶律延禧面前,一边哭一边大声道:“太孙殿下请节哀。”
“国不可一日无主,大行皇帝的丧仪也需要新主操持,臣斗胆上谏,请太孙殿下马上登基,即大辽皇帝位。”
话音落,身后的群臣顿时也醒过味儿来了,纷纷暗骂自己没抓住这个从龙拥立大功的机会,于是顾不得表演悲伤,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谏,异口同声请耶律延禧即皇帝位。
耶律延禧仍然痛哭不止,他此刻背对着群臣,除了已经变成尸体的耶律洪基,没人看见他的嘴角闪过一抹兴奋的笑意。
“说什么即位!陛下尸骨未寒,孤怎能如此不孝,现在当务之急,应先办陛下的丧仪,即位之事再也休提,否则孤必重重治罪!”耶律延禧转身勃然变色道。
殿外群臣顿时不敢吱声,然而萧兀纳不知为何,今夜特别头铁,闻言毫无惧色地道:“殿下就算治臣的罪,臣也必须冒死请命,请殿下马上即皇帝位!”
群臣一愣,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特么的,又错过绝佳的拥立之功的机会,刚刚怎么就被吓住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