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十八年,京都大雨。
连绵秋雨染黄了整座都城的银杏,碎金般的扇形小叶铺满宫道,一双黑色朝靴沉而稳地踏过,衣摆带起阵阵冷风。
大寧与北狄持续十三年的战爭终於落幕,又逢中秋佳节,寧帝大摆宴席,邀文武百官同贺。
姜雀身为此次战事的主帅必然不可缺席,她在一月前从边境启程,於半个时辰前抵京。
一身甲冑没来得及更换,只卸了剑便匆忙赶来。
此刻,姜雀距大殿不过百步,旖旎乐声夹杂著百官自若的谈笑声传入耳中。
她步履不停,一脚踏进大殿。
银色甲冑裹著秋夜肃杀的寒气,猛地撞入被酒气熏得温软的大殿,乐声戛然而止,推杯换盏的文武百官也齐刷刷回过头。
无数道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夹杂著惊愕与探究。
姜雀站在门前,一身银甲泛著冷冽锐光,马尾高束,劲瘦高挑,像一把久经沙场的利刃。
她十六岁离开京都驻守边境,至今已八年未归,京中人了解她的唯一途径便是八年间一封又一封的捷报。
“这就是姜雀?居然这么年轻。”
殿內又起了私语声。
“不愧是姜家后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真英姿颯爽,这气势不比她父兄弱。”
“那是自然,大寧第一女將哪里会差,她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陛下今日怕是要给她重赏吧?”
“肯定啊,姜家一脉尽数战死沙场,就剩下她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姜拂生,我听说陛下这次是要给她封王呢。”
“年轻人。”一位年龄大些的官员突然插嘴,“你们还是不懂君心。”
姜雀没有理会那些视线和声音,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在御阶之下站定,微微抬起下頜,迎上天子的视线:“我来迟了。”
声音清朗,带著女子特有的舒缓和少年將军的意气,清晰传遍落针可闻的大殿。
不自称为臣,不屈膝下跪,是先帝赐给姜家人的特权。
寧帝走下御座来到姜雀面前,望著她笑意温和:“终於是回来了,快,入座。”
寧帝挥袖指向左手边的首位。
“谢陛下。”
姜雀已没有力气寒暄逢迎,接连赶了一月的路,她確实有些疲乏,但也只是走到自己的座位站著,待寧帝重新落座她才坐下。
她日夜兼程赶在中秋回到京都,並不是为了赴宴,只是想跟家人好友热热闹闹过个节。
舅父舅母早已备好饭菜等她归家,拂生做了她最喜欢的糕点,闻耀和秋棠也给她做了顶极漂亮的灯。
儘管她对『漂亮』二字存疑,但还是很想看看那灯到底什么鬼样。
无奈君命难违,她今晚就是想偷溜也得先等到寧帝离席。
乐声不知何时又起,殿內百官也开始言笑晏晏,只是交谈声比方才低了许多,瞥向她的视线也多了些。
姜雀懒身靠在椅背上,端了杯茶解渴,刚咽下一口,寧帝的声音传了过来:“朕听说你在最后一战时受了伤。”
姜雀舌根泛起清茶的苦味,她放下茶盏,甲冑撞出轻响:“小伤,没有大碍。”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身体,越是小伤越要重视。”寧帝抚了下自己的尾指,眼底笑意不减,“依朕看,爱卿不如暂交虎符,在家好生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