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乡村教师
在遥远的中国西北山区,80年代,春风刚刚吹过大地没多久,一切似乎都在好转,村子里的老百姓,总算是可以出去打工了,带回来的钱让他们的日子看着是富裕了一些。
不过李宝库知道,这最后一课却要提前讲了。
他躺在床上,虚弱地靠着墙,偏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一阵阵剧痛好像潮水般从肝部袭来,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窗外,透过破了一个小洞的窗纸看着,远处是李宝库渡过了一生的村庄。
那村庄静静地卧在月光下,村子里都是些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平顶小屋,灰蒙蒙的,和村子周围的黄土包没什么区别,安静、死寂、冷漠,像是百年前就没人似的。
其实这村子也有美丽温暖的时候,比如秋收,再比如说过年的时候……
但这种热闹终究只是短暂的,日子一过,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的外出,打工的打工,村子一下没了生气。
同样被抽走了生气的,还有村里皱巴的好像山核桃一样的老人,以及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向山外小路的娃娃。
说到娃娃,这时李宝库的窗前走过了几个小小的黑影。
这几个小小的黑影在不远的田垅上围成一圈蹲了下来,不知是要干什么。
李宝库知道那都是他的学生,这直觉是他一生积累出来的,属于一个老师的敏锐直觉。
即便看不清,他也能认出月光下的那几个孩子。
史大柱、郭翠,这两个孩子肯定是在的,他俩都是本村人,本来不必住校,但他还是收他们住了。
哎,只能说各有各的难处,史大柱的爹,郭翠的娘,赌的赌,疯的疯,命运总是为难苦命人啊。
还有剩下的那些外村孩子,他们的村子距这里最近的也有十几里山路,不住校怎么能行。
而在这所简陋的乡村小学里,他们一住就是一个学期,除了各自的铺盖,每人也就背了一袋米或一袋面,然后十多个孩子在学校的那个大灶上做饭吃。
嗯,自从他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后,这乡村小学里的饭都是孩子们在住了。
不过这会儿外面天都还没亮,孩子们围在一起也不是在煮饭,在那窗外的田垅上,在那圈娃们中间,几个红色的小火星格外显眼。
他知道娃们是在为自己烧香祈福,他们以前多次这么干过,或许是和自家大人学的。
只是这次,他已经没力气再像以前那样斥责他们迷信了。
他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娃们的心中燃起科学和文明的火苗,但他明白,相比于那笼罩着这个偏远山村的愚昧和迷信,这科学的火苗是如此弱小,弱小到就像是这深山冬夜中教室里的那根蜡烛。
看着黑暗中那些时隐时现的红点,李宝库的视线模糊了,模糊中他恍惚看到了自己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哎,人各有命,作为一名70年代的初中生,他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当时已经给他分配到了镇上的厂子里。
但他却是自己做出了选择,选择回到这个村子,因为他这条命很大一部分是另一位乡村教师给的,他也是在自己如今任教的这所乡村小学里渡过的童年。
李宝库的爹妈死得早,这所简陋的乡村小学就是他的家,他的小学老师把他当亲儿子看,日子虽穷,可他的童年并不缺少爱。
只可惜那年寒假,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两头狼,老师为了保护他,最后在,送往镇医院的路上就咽了气。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在火把的光芒中,老师目光里那心急如焚的牵挂,李宝库读懂了那牵挂,记住了那牵挂,也继承了那牵挂。
所以初中毕业后他就放弃了在镇上工作的机会,回到了老师牵挂的这所乡村小学。
这时,因为分田,村里的学校没有了教师,已荒废几年了。
不过他把这学校又重新建了起来,把那一批又一批娃娃们扛在了肩上。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不管娃娃们是走出山去,还是留在山里,他们的生活同那些没上过一天学的娃们,总会有些不一样的。
要知道他所在的这个山区,是这个国家最贫困的地区之一,然而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里的人们因为愚昧和无知所导致的对现状的麻木。
那些愚昧的事情几乎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想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笼罩着家乡的愚昧和绝望使他窒息。
好在娃娃们还年轻,他们还是有指望的。
李宝库想起了冬夜寒冷的教室中,那些娃们盯着黑板的眼神,虽然蜡烛的火光昏黄黯淡,但娃们的眼睛总是亮的,里面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所以他要做蜡烛,不管能点多长时间,发出的光有多亮,他多少是能教点知识给娃们,也总算是兑现了和老师的承诺,从头点到了尾。
窗外,远处的山林边缘,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李宝库终于是在难捱的痛苦中渡过去了。
床前,全部的娃们都在围着他,有个孩子手里端着缺了口的瓷碗,碗里是黄色和绿色的糊糊,空气中有粮食的香气。
“老师,歇着吧,明儿个讲也行的。”身高体壮的史大柱说道。
李宝库艰难地苦笑了一下,“明儿个有明儿个的课。”
说是这么说,但直觉告诉他,自己怕是不行了。
李宝库做了个手势,一个娃把一块小黑板放到他胸前的被单上,这最后一个月,他就是这样把课讲下来的。
只是当他用软弱无力的手接过半截粉笔,吃力地把粉笔头放到黑板上时,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的手颤抖了几下,粉笔哒哒地在黑板上敲出了几个白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太虚弱了,几个月前他去了一趟省城,回来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因为医生告诉他,他得了肿瘤,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恶性的,但无论如何,治疗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李宝库没有钱,这学校的维护,日常消耗的物资,娃们偶尔的加餐……
至于说学费,李宝库都不记得自己给多少娃垫过学费了。
所以从省城回来后,他再也没去过医院,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直到他的肝部开始疼了起来,接着是肠胃,并且这种痛疼越来越厉害。
李宝库手在枕头下摸索出了一包止疼药,将那些药片塞进嘴里,这似乎是让他心理上好受了一些,只不过虚弱的状态让他放弃了在黑板上写字的努力。
此时周围的孩子们当中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
李宝库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脸上扯出一个痛苦的笑容,他开始说话了,声音很轻很轻。
“今天的课和前两天一样,也是初中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