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把朱翊镠叫到了通和宫慈宁宫里一顿臭骂,约束他不得如此肆意妄为,再胡闹就给朱翊镠上藩禁,去十王城里折腾去吧。
在京师如此招摇过市,皇家颜面何在?
李太后小户出身,最重视孩子的品行,生怕被人指责小门小户没有见识,没有培养出合格的皇嗣来。
“皇兄!那就给臣弟上藩禁吧!臣弟左右不过是个废人罢了!”朱翊镠似乎是听着皇帝的训斥变得极为烦躁,直接在李太后的慈宁宫里,大吼大叫了起来。
朱翊钧大怒,厉声呵斥道:“朱翊镠!”
“皇兄!藩禁之严密,密不透风,这样就不让皇兄和母亲为难了!”朱翊镠大声争辩,但他的眼神不停的看向慈宁宫的寝宫,希望李太后能早点出来。
这戏,他真的有点唱不下去了。
当面顶撞皇帝,哪怕是提前说好的,但朱翊镠依旧心有戚戚,连语气都露了怯,就皇兄那一身的力气,别说动用皇帝的权力,就光是力气,收拾他就跟玩一样。
长兄如父,皇兄狠揍他一顿都是理所当然。
朱翊钧的眼光也一直看向寝宫,朱翊钧克扣了朱翊镠二百万银就藩银,扩建了绥远驰道,当时朱翊镠要了万国美人,还希望皇帝配合演出戏,骗一骗李太后。
但李太后不为所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朱翊镠,你真的是皮痒了!”朱翊钧活动了下手腕,伸手就抓住了朱翊镠的肩膀,手一拉一个过肩摔,就把朱翊镠扔在了地上。
朱翊镠躺在地上,看着房梁,他反复确认,皇兄是真的在演戏,不是真的要揍他,因为在过肩摔的同时,皇兄明显托举了下,就是动静看着大而已。
朱翊镠自问他也是从小习武,但这一下抓摔,朱翊镠根本避无可避。
“别打了,别打了!皇兄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疼疼疼!”朱翊镠大喊大叫,但是寝宫里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朱翊钧假装揍了一会儿,看还是没有动静,只能把朱翊镠拖出了慈宁宫。
朱翊镠的苦肉计,彻底失败。
“再想办法吧。”朱翊钧走出了慈宁宫,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李太后怕是从训斥开始,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朱翊镠眉头紧蹙,满是不敢置信的说道:“娘为什么不肯放我走呢?皇兄在娘跟前尽孝就是,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只要央求一二就是。”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镠儿啊,要不,你就在腹地就藩好了,咱给你在十王城弄个大宅子,虽然藩禁严苛了些,但胜在安全,朕每年给你十二个万国美人。”
“要是如此,上次南巡之后,臣弟就可以搬家了。”朱翊镠摇头,他不想被当成猪养,他已经长大了,万国美人还是自己抓更有趣。
“臣弟告退。”朱翊镠再拜,又想别的主意去了。
朱翊钧又回到了慈宁宫,这次李太后出了寝宫,坐在主座上,喝着茶,看到皇帝进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打算骗我?”李太后嗤笑了一声,放下了茶杯,有点气也有点想笑。
朱翊钧坐到了一旁,面色严肃的说道:“镠儿终究是要就藩的,他都二十二了,就藩海外,不受藩禁之苦,也不会亏待他,光是就藩之费,就准备了三百万银,五桅过洋船就给他配了十条,他到了金山,就是欺负别人的份儿。”
“要么就在十王城,镠儿也不想在藩王府里被养成猪,这人终究是人,不光只有奢侈享乐。”
人满足了物质需求必然追求精神需求,朱翊镠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从小跟着朱翊钧长大的潞王,他的心有自己的翅膀。
朱翊镠上次面圣就说,他也有恐惧的事儿,生怕自己老的不能动了,问自己这辈子做了点什么,回头看,到人间走这一遭一事无成,就是对人生最大的嘲讽。
“我知道我知道。”李太后叹了口气说道:“明年就藩,再多留一年,他孩子还小,怕路上出什么事儿。”
两个亲儿子都要演苦肉计了,再不答应,这个娘就不亲了。
孩子长大了,终究是要翱翔于天地之间,潞王要是从小被宠废了也就算了,关键是跟着皇帝学了不少东西,不甘心做个废物。
朱翊钧看李太后松口,立刻说道:“那就明年就藩!两个侄子,两个侄女,暂且不跟着镠儿一起去,就在京师,等他们成丁后,再前往金山,娘亲以为如何?”
这不是谈条件,小孩子承受不住惊涛骇浪,而且现在朱翊镠去,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金山蛮荒之地,孩子不适合过去,也算是海外就藩制度的完善。
“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办吧,娘也想明白了,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还有啊,这皇嗣是国本,再多也不嫌多,尤其是大明开拓,需要藩王镇守,你这儿,也多生几个。”李太后听闻,长松了口气。
麻杆打狼两头怕,李太后也怕,怕孩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变得无情起来,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立刻答应了下来。
“行,娘你跟丫头商量,再纳两个妃嫔就是。”朱翊钧答应下来,他说话算话,并且打算立刻执行。
朱翊钧回到了御书房,下旨内阁,准备潞王明年就藩事宜,潞王就藩不是说去了,大明什么都不管了。
潞王就藩的日期安排在了万历十九年四月,因为金山太远,也不能建王府,就藩之费,主要是船只、武备,火炮、火药管够。
以大明军标准供应火药,内帑每年再拨银二十万,供给潞王府使用。
朱翊镠这次是锡土分封,还会带二百铁林军,三千客兵,客兵的招募也要进行。
“阁臣们、言官们没有意见吗?”朱翊钧翻看着浮票,确定阁臣们没有反对意见,只有礼部尚书沈鲤觉得潞王封的真的太远了,陛下是真的舍得,太后居然也答应了。
“没有,内帑出钱,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冯保可不觉得这事儿,言官有什么反对的立场,陛下牺牲了皇家利益,稳固了大明黄金来源地,开拓了海外领地。
冯保恶狠狠的说道:“谁敢胡说,就把他绑到桅杆上,跟潞王殿下,一道就藩!”
“你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头,朱翊镠是个天生贵人,万历十七年跟着皇帝南巡,挑来挑去挑到了金山,这年头出海开拓,基本是奔着殉国去了,如何优待都不为过。
大明宗室必须出海,否则开海就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海外利益一点都保不住。
大明是个大一统的帝制王朝,海外开拓不能照搬泰西经验,但凡是大明宗室因为畏惧危险,不肯出去,海外这些领土、种植园、矿产,不是被大明商贾侵占,就是被泰西殖民者给侵占,决不会长治久安。
一如当初朱元璋封王镇守四方。
朱翊镠就藩,只要出个人就行了,大明皇帝帮他安排的妥妥帖帖,甚至连金山天文台的观星仪都在准备制作,他过去就拥有了绝对的自由,爱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哪怕悬赏红毛番的头皮做靴子,都没有士大夫去指责。
至于朱翊镠或者后人,效仿燕王朱棣造反,反攻大明,也压根不用担心,就是再过几百年,巨大水体的阻拦,依旧让各国的陆军,无法成建制的远洋部署。
“咦?”朱翊钧心情极好,他拿起了一本奏疏,看了半天,才觉得处处都十分的怪异。
潘季驯在万历九年,在绥远推动了一个失败的政令,当年潘季驯就告诉了朝廷为何会失败,他太想当然了,所以谁都没把这个政令当回事儿。
绥远草场退化,是因为过度放牧,而潘季驯当年一狠心,搞出了划界放牧,就是给各个牧民划分了草场,让他们定牧。
但这个政策根本推行不下去,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围封禁牧,谁去监察?潘季驯压根没那么多的人手去稽查到底谁在越界,谁在过载放牧,最终不了了之。
万历九年,潘季驯自我评价,这就是个肉食者一拍脑门、想一出是一出、极度失败、不可执行的政令,他吸收了这些经验教训,治理绥远。
但万历十八年,有了新的成果。
过度放牧造成草场退化,草料的价格变贵,当年划出来的界限,就成了争论哪片草场到底归属于哪个部族、哪个牧民的关键。
草场和部族是完全绑定在一起。
你家过度放牧没了草,来我家吃?我家辛辛苦苦保养的水草,岂能给你做嫁衣!门都没有!
“这…歪打正着?”朱翊钧惊讶的说道,这是连潘季驯都没料到的事儿,因为确定了边界,牧民们对自己的水草爱惜了起来。
游牧的时候,水草都是长生天的恩赐,别人家的牲畜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所以大家都过度放牧。
等到定牧的时候,水草都是自家的了,牧民们反倒是不愿过度放牧了,养马的数量进一步减少,甚至种植牧草,成为了草原牧民最优解。
而且牧民开始自发性的对沙地进行改良,先是种些沙棘,等到沙棘固定水土后,再开始种牧草,因为按照大明皇帝的圣旨,沙地是无主之地,谁家治好,就归谁家所有。
草原土壤沙地化的趋势得到了极大的遏制。
“有意思。”朱翊钧看着忠顺夫人的奏疏,笑着说道:“忠顺夫人在京师,宣她觐见。”
三娘子是来京师送羊毛的,尤其是王崇古离世后,这羊毛生意是否仍然按旧规矩执行,就有了变数,三娘子必然要亲自来一趟。
三娘子次日才到了通和宫觐见,她每次见陛下都能想到,在皇极殿废墟上接见外使的小皇帝。
那时候的大明皇帝甚至有几分可怜,皇宫中轴线都被烧了,废墟里的陛下,昭示着大明的风雨飘摇。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娘子恭敬见礼。
“忠顺夫人别来无恙,免礼,坐。”朱翊钧笑着说道:“你这奏疏里可是真的?”
“陛下可派缇骑、墩台远侯前往探查,臣所言句句属实。”三娘子俯首说道,现在的皇帝,可没人敢欺负了。
朱翊钧点头说道:“让林辅成再去趟草原吧,正好看看这些年的变化。”
“陛下,凌次辅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三娘子看陛下心情极好,赶忙说道:“他要求每袋羊毛都要检查成色,这不利于羊毛过称。”
先告凌云翼一状!
“这事儿朕听说了,是王次辅太讲人情了。”朱翊钧摇头说道。
王崇古的管理,人情味儿很浓,对于绥远送来的羊毛,品质不过关,杂质多、甚至刻意掺水、掺土之事,王崇古都没有严加追究,毕竟那时候,主要是为了经济羁縻,让草原少养马,多养羊。
现在凌云翼不近人情,对每袋一百二十斤的羊毛都要严格检查,任何以次充好,都会压价处理。
“忠顺夫人,不能把特例,当成理所当然。”朱翊钧看着三娘子,十分确信的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