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没有选择僻静的角落,反而沿着最热闹的街市,朝灯火最盛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身影分开人流,步履沉稳,又刻意放缓速度,时不时回望一眼,像是怕她跟不上,又像在确认她仍在身侧。
薛绥望着他宽阔的背影,默默相随。
人群的喧嚷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所有的嘈杂与烦扰,都被那道身影挡在了外面。
走出一段,前方有一处搭着彩棚。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响亮的喝彩和笑声里,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和节奏明快的鼓点。
“傀儡戏……”一个被父亲扛在肩头的小童兴奋地拍手,指着人群中心。
“爹爹,我要看傀儡戏,看那个大肚子将军……”
李肇侧头看向薛绥,眼底映着跳跃的灯火。
“可看过傀儡戏?”
薛绥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去。
只见人群中有个摊台,一个穿着宽大戏袍的老者,正灵活地操控着几个巴掌大小的木偶。木偶雕得粗犷,眉眼却极为生动,穿着各色小衣裳,正随着老者手指的抖动,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翻腾跳跃,做出种种滑稽的动作。
“浮生皆苦,悲喜自渡!”
“台上锣鼓台下哭,演尽悲欢都是福——”
老者中气十足的唱腔穿透鼎沸人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旁边一个半大的小厮,配合着老者的动作,敲着一面小鼓,摇着串铃铛,节奏打得又快又准。
市井百态,浓缩于此。
薛绥看着那身不由己却又奋力表演的木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微微摇头:“不曾细看过。”
李肇将她一瞬的恍惚尽收眼底。
“孤也是头回见————”
他声音低顿,“看着倒有几分意思。”
说话间,那木偶将军正做着滑稽的劈砍动作,脚下却一个趔趄,笨拙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纸片大刀也脱手飞出,引得围观的人郡哈哈大笑。
老者手指一抖,木偶将军又狼狈地爬起,拍拍屁股,继续昂首挺胸。
“好!”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一个带着酒气的富商大腹便便地挤到人前,随手抛出一小块碎银子,大着舌头喊道:“老头儿,给爷演一个‘金榜题名时,洞房烛夜’。要惹笑的。逗乐了爷,还有重赏。”
老者扫过银子,脸上堆起谦卑的笑,连连作揖。
“贵人见谅,小老儿粗浅把戏,只会些乡野俚趣,上不得台面,贵人说的雅事、妙事,要到里间堂舍去瞧,比这外头精细百倍……保管您开怀一笑。”
半大小厮守在摊台前,敲着铜锣。
“内堂雅舍,一人三十文,童叟无欺。”
富商有些不满意,但看老者态度恭顺,便也挥挥手交了钱。
“那就去内堂瞧瞧。”
“贵客,里边请……”
老者松了口气,又神秘兮兮地补充,“内堂演罢离场时,还能抽个彩头,讨个吉利呢。”
众人一听有彩头,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探头看向老者身后那扇挂着布帘的小门。
李肇看向薛绥沉静的脸,“进去瞧瞧?”
薛绥先是一愣,突见那老者手上的木偶,动作滑稽地抹着脸,朝她夸张地一拜。
她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好,看看也无妨。”
几个看客急着挤上前付钱。
李肇自然地伸手,虚虚护在薛绥身侧,两人被人流推着,挤上前去。
近距离看,木偶身上斑驳的油漆、丝线的磨损、老者手上深刻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薛绥不由又多看了一眼,那半大小厮见状,高声吆喝。
“内堂每人三十铜板,先给钱,再看戏。”
“概不赊欠,离场抽彩,全凭运气!”
薛绥来不及开口,就听李肇道:“我没带钱。”
他说得坦然,眼神里藏着一丝笑意。
薛绥瞥他一眼,从袖袋里摸出六十个铜板,递到那小厮手上。
清冷的眉眼在灯火里,悄然柔和,似落了星光。
“劳烦小哥,我们两人。”
我们两人……
李肇心头微动。
看着她专注数钱的侧脸,心头涌上一抹难以言喻的温软。
小厮麻利地收了钱,掀开布帘,高声唱喏。
“好嘞!二位贵客里面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