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夫人浑浊的老眼,在听到“沂州”二字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因为中风而扭曲的面容上,竟闪过一抹惊惧,“啊!啊啊!”
乱民!
都是乱民!
他们包围了王氏坞堡,他们要冲进来,打杀劫掠。
琅琊王氏数百年根基,即将被毁。
不行!
绝不能如此!
身为谢氏女,王氏宗妇,她要守住王氏。
“唔,唔!”
姜氏,不过一介女子,若是能够解王家之困,也算为王家立了一功。
“啊!啊!”
什么?
姜氏竟成了贵妃,宠冠六宫……是她!她害死了阿廪!
许是真的要死了,谢太夫人的脑海里,开始闪现曾经发生的种种。
曾经的落魄,乱世的恐惧,逼着儿子献妻后王氏所遭受的辱骂,以及姜氏得势后,王家的诸多“厄运”。
坚持了一二百年的琅琊王氏正统没了,成了可笑的沂州王氏。
王家的坞堡、祭田等,都被王九那不肖女拱手让给了南境王氏。
还有王廪的死……呜呜,我的阿廪,你死得好惨啊!
“阿婆!阿婆!您怎么了?来人,快、快请李神医!”
王姮见谢太夫人,先是双眼发直,接着就是满脸癫狂,她借着搀扶的动作,悄悄摸了摸谢太夫人的脉搏。
脉象,很不好!
她,要不成了!
王姮脸上只有担忧、惊慌,全无半点“老虔婆终于死了”的欢喜。
她迭声喊着,唯恐耽误了长辈的病。
李明堂很快就被请了来。
她扫了眼“回光返照”的谢太夫人,又看向王姮。
王姮已经在抹眼泪,孝顺孙女儿的形象,简直不要太生动。
李明堂了然,抬手便捻起了银针。
唰唰唰几下,银针精准的扎入穴位,尾端轻轻摇晃着。
谢太夫人顿时安静下来,陷入了昏睡之中。
“……公主,贫道已经尽力了。然则,尊太夫人久病沉疴,神仙难救!”
李明堂抱歉的表示,她救不了谢太夫人,只能勉强维持她几天的寿命。
几天?
足够了!
王姮非常满意。
只要不是今天死,就好!
她刚回京,也算是一桩喜事,若是谢老妪忽然死了,岂不晦气!
“多谢李真人。阿婆重病在床,数年折磨,如今、也算是解脱!”
王姮伤心中带着些许释然。
似乎已经能够接受至亲的离去,并为至亲能够解脱而欣慰。
“还请真人再帮帮忙,让阿婆尽量少受些罪!”
王姮继续演戏,不露丝毫破绽。
李明堂作为王姮的至交,自是不会拆台。
她装模作样的开了药方,王姮命人配药、熬药。
待药熬好了,她则亲自给谢太夫人喂药。
人已经昏死过去,无法自主喝药,那就灌!
一碗药,洒了一半,被灌进去一半。
谢太夫人本就病弱狼狈,衣襟、被褥上沾了药渍,愈发狼狈。
不过,虽然只有一半的药量,却也有一定的药效。
谢太夫人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只是,未曾醒来,一直到咽气,她都没有再睁开眼!
……
亲自给祖母喂了药,王姮又吩咐奴婢为谢太夫人擦拭、更衣。
忙了小半日,王姮才从正寝室出来。
行至堂屋,王姮叫来宅院的管事、仆妇等。
询问了这一两年王宅的大小事务,又敲打、吩咐了众人一番,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王姮没有立刻离开,将几个弟妹叫来,叮嘱他们看顾好祖母、照顾好自己,这才起身。
王二郎等庶弟庶妹恭敬的将王姮一路送到了二门,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谢太夫人要死了,王家又将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王二郎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只坚守一条:信阿姊,听阿姊的话!
……
回到国公府,王姮先去净房洗漱,更衣。
在谢太夫人榻前待了这小半日,王姮只觉得自己都要被那腌臜的臭味儿熏到了。
王姮扩建的净房,不只是简单的洗漱、如厕之地,更有着大大的浴池。
泡在浴池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洗刷一番,再三闻了,没有任何怪味儿,王姮这才满意。
任由奴婢给她换上干净的家常衣裳,顶着一头湿发,回到了寝室。
丫鬟抬来熏笼,拿着布巾子,轻轻的为王姮绞干头发。
王姮靠着熏笼,九月时节,一早一晚开始有了寒意。
不过,还不算太冷,不好直接动用火墙等取暖设备。
简单的熏笼,就足够了!
“郎君回来了!”
王姮的头发半湿半干,门外廊庑下便响起了奴婢的通传声。
王姮没有动,继续懒懒的。
楼彧大步进来,便看到王姮靠着熏笼的模样。
他换了家常的衣裳,行至近前,抬手接过丫鬟手里的布巾子。
“阿兄,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王姮歪着脑袋,一边任由楼彧给她绞头发,一边好奇的问着。
“……殿下将小大郎交给了我!”
楼彧专注的擦拭着王姮那如同黑缎的头发。
王姮的头发很长,直至后腰。
她的头发浓黑茂密,除了先天的肾水足,亦有后期精心养护的结果。
每日里,坚持梳头三千下,充分按摩头皮,还辅以精油等养护。
常年的护理,养就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
楼彧轻轻擦着,手指还会插进发间,缓缓按摩头皮。
“还有,我们阿南有名字了。”
楼彧低下头,附在王姮的耳边,轻轻的说道:“盈!楼盈!”
王姮睁大眼睛,定定的看向楼彧:“盈?满者为盈?”
盈满则亏啊!
“不!是‘三月为盈’。”
楼彧纠正,他们的女儿,怎么会“物极必反”,只会愈发圆满。
王姮看着楼彧的眼睛,楼彧缓缓点头:放心,我定会护阿南一世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