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教法,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演武,练习套路,打基础之类的,而是在这狭窄、昏暗、充斥着土腥味和虫豸的地洞里,教他如何像蛇一样无声潜行,如何像狼一样观察猎物与环境,如何在最逼仄的空间里爆发出致命一击。
师父的剑法没有名字,只有一次次在覃隆身上留下的青紫淤痕和几乎破皮的擦伤——那是模拟真正搏命的凶险。
“短剑,不是摆架势的玩意儿!”师父咬牙切齿的说道:“它是拼命用的!记住了!别管对面是人是鬼是妖,只要他想要你的命,你就得比他更快、更狠、更绝!把自己往他怀里撞!用骨头卡他的刀!用肩膀撞开他的空门!然后,用这玩意儿,”他拍着那把乌沉沉的短剑,“从他最软的地方捅进去!搅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条路!”
师父的剑法,像冻土上的冰棱,又冷又硬,扎进覃隆的骨头里。
他学到的不是什么高深武学,是如何在绝境里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用命去换那一线生机。就像在荒原上抓鼠兔,被逼到角落的猎物,往往会爆发出最凶悍的反扑。师父教的,就是如何成为那个在绝境中反扑的猎物,或者,成为那个把猎物逼入绝境的猎手。
后来,师父带着他离开了洞里。
他们经历了很多事,接单子杀人,或者为了一时意气杀人,乃至于师父还突破了,甚至后续还帮覃隆也晋了一境。
八年时间,很快过去。
一切蒸蒸日上,覃隆也从原本什么都不懂的土小子,变成了一个为了钱杀人的杀手,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
日子就在刀尖上滚着,钱袋渐渐鼓了,覃隆身上的疤也多了。
他不再是那个缩在地洞里啃肉干的小子,手里沾的血多了,眼神也硬了,像辽北冻土上磨了千百年的石头。
师父的旧伤似乎也好了些,偶尔还能指点他几招更阴狠、更刁钻的短剑路子,师徒俩的名头在见不得光的道上,竟也渐渐响了起来。
覃隆觉得挺好,刀口舔血换来的银子,比在冻土上刨食强百倍。他不怕死,怕的是穷,怕的是饿。死亡在他眼里,成了换取温饱甚至富贵的等价物,干净利落。
他刀口舔血的时候,看不见死亡,他只看见了死亡带来的财富,地位,还有力量。
一直到有一天……因为他们的名声逐渐增长,师父的仇家来了。
那时候他才知道,师父的仇家,是世家,姓‘方’,师父就是得罪了世家才会被追杀的这么惨。
第一次听说师父的对手的时候,覃隆先是害怕,然后是兴奋,再之后,他高兴的追着师父问,到底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能招惹到世家!
是啊,你想想看!
那可是世家!
师父一定是干了特别大的事情,轰动一州的大事,才让世家们了巨大的力气来搜捕,来追杀,对吧?
不过师父只是撇了撇嘴:“说些屁话,老子只是杀了一条狗而已,妈的,杀了这么多人没事,杀了条狗被追杀成这样,都快八年了!”
覃隆这才知道,原来,在有些时候,狗命比人命贵。
杀手杀了这么多人,依然逍遥法外。
但杀了世家公子哥的一条狗,就被逼的走投无路。
对世家来说,这条狗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个二境杀手的价值。
那天,他们刚在一个边陲小镇做完一单,正窝在臭烘烘的酒馆角落里数着自己兜里的宝钱,盘算着下一顿是吃炖羊肉还是烤羊腿。
酒馆的门帘猛地被掀开,不是风,是比寒风更刺骨的威压。
空气瞬间凝滞了。喧嚣的酒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醉汉的划拳声、跑堂的吆喝声、碗碟的碰撞声,全都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般的气息笼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连炉膛里跳动的火焰都矮了几分。
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穿着锦袍,料子在昏暗油腻的灯光下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初雪覆盖下的冻玉。
他面容俊秀,皮肤白皙得不像常年在风沙里打滚的人,眼神淡漠,扫视着酒馆里的芸芸众生,如同看着一堆待清理的垃圾。他身后跟着两个汉子,穿着青灰色的劲装,腰悬长剑,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破落小镇格格不入的精悍与冰冷。
覃隆心头猛地一沉,握着宝钱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没见过这种阵仗,但那年轻人身上透出的、仿佛天生就该高人一等的气度,那身后护卫铁石般的压迫感,让他瞬间想起了师父提过的那个词——世家!
他下意识地看向师父。师父原本懒洋洋靠着墙的身体,在门帘掀开的刹那,已经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方……方家的人……”师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那就是世家公子?”覃隆好奇的看着那人。
真潇洒,真帅,真是一身的贵气。
“傻子!公子会为了一条狗亲自来?那他妈是个奴才。”师父骂道。
是啊,一身公子范儿的人,其实是个奴才,而且还是个没资格在真正公子面前露面的奴才,因为公子哥身边的奴才可不会来干这种杂事。
那穿着锦袍的人,听见了这话,眼神恶的像是要吃人。
但他没有生气太久,只是挥了挥手。
身后两个护卫出手了。
只一下就擒住了师父。
那是三境,整整两个!
师父的开始挣扎,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死死盯着那锦袍公子,嘶吼道:“老子杀的是狗!不是人!你们至于……”
“至于。”锦袍公子……不,锦袍奴才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那条‘雪影’,是异种,通人性,抵得上你这种货色十条命。你杀了它,就得用命来填。填多少,看少爷心情。”
后来,真是一场恶战,覃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着出来的。
但师父死了。
师父最后枯槁的手,此刻冰凉冰凉,死死抓住覃隆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把那柄乌沉沉的短剑塞进覃隆手里,剑柄的麻绳还带着他最后一点体温。
他最后说了一句:“妈的……这帐还是没赖掉,到头来,这东西还是你的。”
“他们还在追,你快点跑,我去拦住他们。”
“记住,这不是争胜的,是争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