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彻底的空。
大地在脚下延伸,厚实,却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大尸骸,徒留空荡的皮囊。天空高悬,广阔,却像一面蒙尘亿万年的、失去光泽的铜镜,映照不出任何活物的影子。眼前那巨大的湖泊,水波不兴,清澈得诡异,却透着一股子死水的陈腐,仿佛连湖底的水草、游鱼都已化作了透明的幽灵,只剩下一个巨大、冰冷、毫无生气的空壳。
是的,空壳。
形容一个人是空壳,谓之“双目无神”。
而这片天地,这苍茫塞外,便是“天地无神”。
万物皆在,形态未改,却独独被抽走了那一点维系生机的、无形的“神”。那是存在的火,是运转的韵律,是万物之间那看不见却息息相关的灵性联结。此地,那“神”已如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于是,山峦只是僵硬的土石堆迭,湖泊只是凹陷的积水,风也只是掠过空谷的、毫无意义的叹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毁灭,没有尸山血海的惨烈。有的,只是一种静默的、均匀的、弥漫到每一粒沙尘、每一缕空气之中的……淡。
一种稀释到极致的死亡。
一种万物归于永恒的、冰冷的“无”。
它不张扬,不咆哮,只是静静地弥漫,像无形的瘴气,侵蚀着误入者的心神,让高见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存在”本身,竟也可以如此虚无,如此……空。
不是没有物质存在,而是物质失去了内在灵性。
“这里就是塞外吗?下面的草地,就是利刃原?”高见对杨凌问道。
“是,利刃原是这里唯一的绿意了,原本如果没有这些的话,就真是满地死气了,现在有点绿意,也算是好事。”杨凌笑道。
高见没说话。
这种绿意,真的算是‘绿’吗?高见眼中看见的绿意应该是生命的律动,但现在眼前出现的,比油漆涂上去的绿油油没什么差别。
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现状。
这片地方,比什么冻土荒原,比什么大漠砂土都更加荒凉,这是真正的死地,是连天地都死去的那种‘死’。
高见已经在这里感受到了‘侵蚀’,这种侵蚀让他的肉身极不舒服。
这种侵蚀并非是‘主动’的,而是来自某种自然生效的规则,就像是一块火热的炭,被丢进了冰箱里面,身体之中的热量和活力正在被周围的环境抽走。
如果在这里待久了的话,高见的修为应该会下跌,毕竟他只有六境,而如果他的修为再低一下,应该就会停止‘生长’。
他的肉身不会再增长了,剩下的,便只有衰败,正如同这片天地一样,变成这样,只是因为以前的底子厚,还没彻底衰败完而已。
这片大地,就是一座腐烂的尸体,目前还没烂光。
看着这些,高见和杨凌,踏上了利刃原。
只一瞬间,高见的鞋子就被切碎了。
脚下传来的并非泥土的松软,而是无数细密、冰冷、带着恶意的锋锐刺痛,即便隔着坚韧的厚底快靴,那股直透脚底的寒意与切割感也让他眉头紧锁。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内劲,将那些企图割伤他的草叶碾碎、踏平,在身后留下一行短暂的、踩碎的草屑痕迹,旋即又被周围无边无际的、闪着寒芒的利草淹没。
还好他的修为足够,否则这双腿估计要被利刃原像是绞肉机一样变成肉沫。
杨凌倒是很聪明,他的鞋子应该是特制的法宝,利刃原没能突破他的鞋底,所以他看着很正常。
说实话,高见看过神朝繁华,也踏足过边塞荒凉之地,自认见了许多人间疾苦。然而眼前这片名为“草原”的所在,其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哪怕他已经用最大的想象去思考‘神朝之外’的场景,可这种死意,依然震撼着他的心。
在利刃原走了一段时间,脚底疼的不行,已经红肿了起来,哪怕是六境开启了精关的武者,依然没办法免疫利刃原的伤害。
还好,他的复原能力很强,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下,等伤口复原了,又继续往前走去。
远处,一片由低矮、破旧却异常厚实坚韧的草皮编制的帐篷组成的聚落映入眼帘。
那就是麒麟部了,规模不大,几千顶帐篷,几万人,在神朝只能算个小村子,但在这片死亡草原上,已是难得的栖息之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锈般的腥气,混合着草籽的苦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被压抑的渴望。
最前面可以看见,数十名精壮的麒麟部战士,气息沉稳,显然修为不弱,这种修为,在神朝肯定是座上宾。
但他们此刻却弯着腰,穿着编制好的草鞋,如同最卑微的农人,在密密麻麻的利草丛中艰难地摸索、掰扯。他们的手臂、手掌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痕,新的伤口不断在旧伤上迭加。他们小心翼翼地掰开草叶,取出里面米粒大小、却闪着金属般寒光的草籽,动作熟练而麻木,仿佛这割裂皮肉的痛楚已是日常。
远处两位老人交谈,声音不高,而且很远,但高见的耳力不错,也可以模模糊糊的听见。
“……粮食储备……支撑六个月……攻入神朝……劫掠……膏腴之地……”
老人眼中迸发出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光芒,让高见心头一凛,这光芒他熟悉,是饥荒时期,饿殍看见肥肉的表情。
高见终于不再沉默。他大步上前,运起气血,踏碎脚下的利草,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捡拾草籽的战士们警惕地直起身,手按上了腰间的骨刀或短矛,眼神锐利如鹰。
不过,他们看见了杨凌,于是放松了一些。
同时,不远处走出来了一个俊美的中年人。
杨凌于是开口说道:“那就是麒麟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