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一口浊气喷出,便猛地坐起。
他喘着气,眼神怔怔地看着站在他身侧的褚无伤。
方才那死亡的感受,还凝留在他的心间,是那么真实,但他现在却又在喘着气,清楚地感受到脉搏和心脏的跳动。
他完全没有死后重生的喜悦,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极度不真实。
段融瞄了一眼褚无伤脚边的一只空瓷瓶,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那里的血洞已经恢复如初,里面的心脏强劲的跳动着。
一番摩挲,他发觉自己的手掌粘糊糊的,抬起手一看,只见掌心有一层白浆子,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段融垂下手来,凝目看向褚无伤,忽然说道:“这才是生死见的真义?是真的让我死一次。”
褚无伤冰冷冷地说道:“好好品味这死亡的滋味。并不是谁都有真实死去一次的机会。”
褚无伤说完,身形便如鬼影一般,陡然消失不见了。
段融盘膝坐好,这一刻,他的目色已经变得深邃如渊。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刚才是死过一次了。因为他嘴里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
那种被褚无伤摘走心脏的恐惧,是如此深刻,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
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了。
那到底什么是死亡呢?生死见,他见到了什么呢?
段融盘膝而坐,进入宁静的观想中,仔细的回味着方才那种真实死亡的点滴经历。
一炷香后,他陡然睁开双目,目中一片惊愕,周身更是一阵发冷。
死亡,原本压根就不存在。
或者说,是人类放大了死亡的意义,将那刹那的消逝赋予了过于深刻的内涵。
段融得出这个结论,是源于他自己经历过死亡后的真实感受。
死亡,其实无感。
就那样轻飘飘地,你就死了。
哪里有什么感受啊!?即便真有一些感受,也不过是自我的狂心妄想罢了。
人类的死亡,是如此的轻盈,轻盈到无法承载任何意义,因为它就那样轻飘飘地就划过去了,你的生命也就此终止。
死亡的全部内涵和所有意义,都是源自人类对于生的执着迷恋,而强行赋予它的。也就是说,死亡只对生的人有意义,而且这意义是来源于他的幻想。
真实的死亡,就是一瞬间的消逝,本质上而言,和一阵风吹过水面,和一片叶子从树上凋落,是一样的,都是自然界的一种现象。
一鲸落,万物生,生死对于自然而言,不过是一种循环。只有那个即将消亡的个体,个体本身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或者说其实源于对生的执念,才构建出了死亡的概念。
“生如寄、死如归!”
“人类对于长生久视的执念,根本就是逆天道而行。”
“假如死亡不可避免,不如坦然放下。因为生、死,根本就是人类构想出现的概念。概念消失,恐惧就消失。”
“观念塑造人类,观念也困住人类。”
“突破观念的牢笼,便得大自在!”
段融此时内心澄明烛照,他原本那颗坚固执着的道心,变得柔软而富有生机,他的面容和眼神都有了淡淡的出尘之意。
“不执于生者,得长生也。”
段融淡淡吐出此句后,便慢慢出定了。
放下了生死,不代表穿透了色欲。
这玩意,有的时候,比生死还难了断!
段融盘坐在那里,打眼向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望去。
那尸体已然浮肿胀气,如同被吹胀的气囊一般,肚皮与胸腔都鼓起着,一张脸也肿的将五官挤成了烂泥一般,严重变形,难以辨识。
表皮腐烂的浮肿身体上,更是爬满了蛆虫……
段融的眼皮微微一跳。
“巨人观!?”
人死亡后,体内的腐败细菌会大量滋生,产生越来越的腐败气体。这些气体在体内淤积,便让尸体产生如气囊般的浮肿。这种尸体的变异,便叫做巨人观。
就在这时,段融陡然发现,那浮肿尸体的脖子里在慢慢涌出着腐烂汁液和泡沫……
段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知道那尸体的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将嘴挤进了脖子里。那涌出的腐烂汁液和泡沫,其实是尸体内脏腐烂充气挤压,从嘴里溢出来的……
段融知道,他如果不处理,任由这巨人观的尸体这般变异下去,可能会发生爆炸。到时候,满室的蛆虫和烂肉,还有腐烂的汁液,说不定会喷溅他一脸。
他是修白骨观,重点在观字上,没让他喷一脸蛆虫和烂肉。
段融决定将尸体内淤积的腐烂气体放掉,免得其越积越多,发生爆炸。
他缓缓起身,向那腐烂浮肿的尸体走去,虽然只有不多的数步,但走近那尸身,恶臭之味,陡然浓郁了数倍。那些蛄蛹着的肥白蛆虫,更是成堆的在他眼前爬动……
段融的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强忍着恶心,陡然抬手。
他的指尖上,元气纤细涌动,如刀般轻轻划开了那腐烂尸体的肚皮。
划开的瞬间,他便迅疾跳开。
“噗!”
一股腐败之极的浓郁尸臭喷出,那气体竟成棕黄之色。
段融看着那飘散着的棕黄气体,目中涌出一抹浓郁的恶心。
即便他提前跳开,而且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但依然能闻到那种浓郁的恶臭。若是在近前,他怀疑能把他给熏晕。
那气体喷出后,那腐尸原本高高鼓起的肚皮便瘪了下去,同时从被划开的肚皮里,有一大团烂肉和着浆液流出,分不清是肠子还是胃囊……
段融强行压下了翻涌着的恶心,在那腐烂尸体的不远处盘膝坐下。
那腐烂尸体的肚皮划开后,巨人观便已经消解,因为腐烂的气体已经无法在尸体内部留存。
解除了尸爆的危机后,段融便重新进入了白骨观的观想修行。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那团从腐烂尸体被划开的肚皮里,流淌出来的烂肉堆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段融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忽然目色一跳。
那显然是一个两个月大小的胎儿,只有人手大小,而且已经烂了一圈,但那胎儿的轮廓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