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下令,將司马越的人头掛在城头,以儆效尤。而对於其余的东海王从党,他並没有立刻处置。参与此事的官僚公卿,一律先行扣押。其余的甲士,按照刘羡事先的承诺,尽数打乱,分散到各部之中,作最后决战的准备。
此时距离司马越所说的西军进攻,已经不到半个时辰,诸军很快又再度忙碌起来。谁也未曾想到,在决战之前,他们会经歷如此跌宕起伏的一夜。
向司马衷与羊献容拜礼之后,黄龙幡下的其余眾人都散了,只剩下祖逖和刘羡两人。两人互看了一会儿后,便往西面的城楼上走,刘羡握著剑,一面走一面嘆道:“士稚,做事之前,你应该和我交个底的。”
祖逖笑道:“这有什么好交底的?你的演技又不好,提前说就演砸了。”
“一定要这么冒险?”
“当然!你不冒险,我哪来的功劳?我没有功劳,怎么坐稳这个辅政之位?”祖逖坦诚道,经过这一件事后,他既平定了叛乱,又救下了大部分將校的性命,威望必將大涨。使得原本唐突的辅政之位,此时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刘羡笑著摇摇头,又问道:“你和东海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抢完金谷园那会儿吧,当时我不是忙著附庸风雅吗?在文会上认识的。”
“这么早?”刘羡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东海王喜欢下閒棋暗子,早年关係也就平平吧。后来我救你出狱,他才对我另眼相加。从此我就和他合作做事,我帮他打探消息,他帮我出钱出力。不然你以为,你那欠的两万金,我怎么给你凑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羡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么说来,祖逖是在东海王的指使下,加入的齐王阵营,难怪后来司马冏主政,整顿朝局的新政处处失败,没有一项获得成功,原来是被渗成了筛子。
而更后面的事情,虽然可能还有很多机密,刘羡也没有再过问。一来一切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二来他也没有资格指责祖逖,双方走的並不是同一条路,祖逖也从来不是自己的臣子,他能帮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只是谈及今天善后的处置,说道:“士稚,眼下东海王虽死,可对於他的党羽,我们都已经抓获了吗?”
祖逖摇首道:“他的党羽遍布天下,王衍还在鄴城呢,东嬴公(司马腾)还在并州,王浚则在幽州,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更不知多少,怎么可能抓得尽?”
“我说的当然是城中的党羽。”
此时两人再次走到城头,刘羡审视著周围忙碌的士卒,对祖逖道:“虽说我和司马越相交的时间没有你多,但我看得出来,这样谨慎多忌的一个人,凡事都会给自己留个失败后的退路。这一次,他失算在错估了你的反戈一击,一些手段可能没用得上,可我却不能不小心。”
祖逖为之沉默,这確实是个大问题。西军的攻势一触即发,若是有没查出的司马越党羽留存,在城內捣乱,依旧会產生极大的危害。
可要祖逖说出名字,这实在难以做到。毕竟明面上来说,东海王府並没有多大。而朝野之中,几乎人人都与司马越有交情,这无法作为凭据。到了暗地里,司马越到底有多少暗棋,除了他本人,也无人可以说清。这使得人们想找出司马越的党羽,却没有一个可用的標准。
祖逖之所以挑在今天动手,也正是虑及这一点。只有在司马越谋定而后动的那一刻,大规模调动其势力后,他才能趁机判断,究竟谁是真正的东海王党羽,再將其一网打尽。而如今刘羡提出,除了已知的这些人外,司马越可能还有別的后手,这就令他鞭长莫及了。
刘羡看他没有办法,倒也不著急,因为刘琨等人已经在加急审问此事。这么多党羽亲近,说不定总有一两个知情人。
等待了一阵子,刘羡望向西面的土山,已经依稀可以看见土山后西人的火把了,看来征西军司正在进行最后的调动,隨时都可能发生进攻。
直至此时,方才有一人急匆匆地赶过来,正是太尉府的阮放。他面色苍白,刚站稳身子,便向刘羡匯报说:“太尉,潘滔交代了!东海王的后手,便是苟晞啊!潘滔说,很早以前,东海王就看重苟晞的统兵之才,与他私下里结为兄弟。此次政变,东海王早做了计划,说是若城中政变不顺,便借苟晞之手南走!”
原来是苟晞!刘羡与祖逖对视一眼,既觉意外,又觉得合理。苟晞虽早早投入齐王府中,可他入仕为官,却是经东海王引荐的。只是这时间相隔太久,久远到足以让人遗忘此事。
而眼下,苟晞正带著一千兵马驻守在南门,隨时可以打开城门迎敌,而敌军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该如何办?
祖逖稍作思忖,立刻对刘羡道:“我带人摸过去,趁夜把他做掉,如何?”
“不可能。”刘羡微微摇首,拒绝道:“苟晞此人,心思縝密,长於机变。司马越既已暴露,他不可能不小心万分。”
“那用天子詔书,说有要事与他商议呢?”
“也不可能,到这个时候了,用天子詔书,岂不是小题大做?更加会打草惊蛇。”
祖逖连著提出几个方案后,都为刘羡所否决。
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不是棘手在缺乏办法,而在於时间太过紧迫。西军即將进攻,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几乎不可能和平处理苟晞。可若是带著这样的破绽与西人决战,东面的援军又来不及反应救援,不更是必败无疑吗?
刘羡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见识过司马越的手段后,他的思路已得到了进一步的开拓。既然战场上行不通,自己能否通过战场之外的方式,来解决这次危机呢?
城內的军士与难民已太过困苦,没必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而张方虽是前所未有的凶兽,但到底也算是个聪明人,纵观他的谋篇布局,其实也並不是无谓的杀戮,是有可能收敛爪牙的。
唯一的问题是,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但万事无不有风险,刘羡衡量利弊,自认为此法成功的可能性有八九成,这已经很高了,最多让自己受一些皮肉之苦吧。反观正面迎战取胜的可能,也就在五五之间,反而风险更高。
如此思考片刻后,刘羡很快下定了决心,他对祖逖道:“士稚,你去盯住苟晞,令他不要轻举妄动。余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准备做什么?”祖逖问。
刘羡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徐徐道:“我打算最后冒一次险,和张方谈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