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血桥”(一)
九月十三日夜,月光像淬了冰的刀,斜斜劈在辽西走廊的海面上。
皇太极勒马立于长岭山上的高坡,貂裘领口沾着的霜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远处明军大营的灯火,那些光点像散落在黑布上的碎银,却让他想起萨尔浒之战前夜的星空。
那时他还是四贝勒,跟着父汗在浑河岸上等待黎明。
腰间的刀忽然硌得慌,刀柄上的东珠是去年从朝鲜王宫里敬献过来的,此刻却像在灼烧他的掌心。
“传令阿济格……”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散了夜雾,“潮位降下后,准时动手。”
话刚出口,就想起多尔衮的求援信,那纸上的墨迹都快被他的汗浸透了,乳峰山的营墙快被炸塌,八旗各部伤亡惨重,整个营地皆是伤兵的哀嚎。
这场仗不能输,这是大清最后的家底了。
身旁的索尼躬身应是,转身时甲叶碰撞的轻响被风吹得老远。
坡下的两万步骑已列成方阵,云梯手往木梯上缠麻绳的动作,让皇太极想起幼时在赫图阿拉见过的织网人。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镶红旗的甲兵脸上还带着昨日的硝烟味,有个年轻的牛录额真胳膊还缠着绷带,那是攻松山明军营地时被羽箭射中的。
所有人似乎都很疲惫了。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把他们当诱饵,像当年父汗在萨尔浒把杜松诱进埋伏圈一样。
“记住!虽是佯攻,但该有的气势要做足,要让明军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他又补充道,目光扫过鳌拜的面孔,“尽可能地把洪承畴的主力引到前沿,勿使他们分兵向东。”
“嗻!”鳌拜微微弯腰应道:“皇上请放心,此番夜袭,我们必会吓破明军的胆子,让他们只敢龟缩于营地,不敢向东挪移半分!”
二更时分,松山正面突然炸开一片火光,同时也响起震天的呐喊。
清军的火箭拖着赤红的尾焰,劈开薄雾,掠过夜空,砸在明军的鹿角上,燃起的火团将夜空烧出一个个破洞。
浓烟裹着焦糊味飘向四方,与夜色中的潮气缠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洪承畴站在营门望楼,手指深深抠进栏杆的木纹里。
城下的云梯在火光里晃成黑影,梯上的清军甲兵像蚂蚁般攀爬,甲叶反射的光在雾中明明灭灭。
鞑子又来攻了!
“督师!鞑子又在攻右翼!“亲兵的凄厉的呼声迅疾而至。
洪承畴攥着令旗的手指节发白,这些日子他总做同一个梦,梦见萨尔浒的尸骨堆成了山,杨镐的血顺着台阶往下淌。
“调马科至大营右翼来!”他扯着嗓子下令,声音劈得像被刀割过,“把火器营推到前沿!”
“让吴三桂的骑营做好反击准备!”
“王朴所部谨守松山城头,未有军令,不得出城浪战!”
“白广恩所部朝松山东侧发起试探性攻击,前出距离不得超过三里!”
“……”
同一时刻,十余里外的笔架山“天桥”上,阿济格正牵着马,踩着没过脚踝的海水前行。
冰冷的海水钻进靴筒里,泡得双脚甚是难受,让他不由想起少年时跟着兄长们在雪原上打猎的日子。
身后的五千铁骑像条黑色的长蛇,马蹄裹着麻布,踩在湿沙上只发出噗噗的轻响。
身后的一名镶蓝旗牛录额真喘着粗重的呼吸,嘴里轻轻地咕哝着,每个人在接近“天桥”时,都往人马嘴中塞了个衔枚,以防发出半点声音。
前方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阿济格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刀,瞳孔微张,透过暗淡的星光,努力朝前方张望着。
估摸着,前锋是遇到了明军巡逻队,不得不停下脚步,借着漆黑的夜幕掩护身形。
亦或,是明军哨卡在换岗,隐隐传来的嬉笑声和拖沓的脚步声。
前方是一片海水,波浪起伏间,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在海水的中间,便是这条通往明军屯粮大营的“天桥”。
只要再接近一点,潮水再退一点,便能无碍行至“天桥”中段,届时就可以全军上马,向前发起汹涌的进攻。
天公作美,今日大潮,前方的“天桥”显得越来越宽广,或许,要不了一会,十余骑就可毫无阻碍地奔袭而去。
停留了约半刻钟,队伍继续前进。
最前面的巴牙喇已摸到沙堤中段,火把将数名明军哨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贴在沙地上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