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缅方面军司令部。
“方面军直属的重炮部队已经部署到了十八师团的侧翼,他们被拆分成两部份使用,一部分用于阻击新编第十三军,一部则是用于进攻支那新编第二十二师”
寺内寿一双眼充血,状若疯癫:“吞掉它!”
“就算崩掉泰缅方面军的牙,也要把这个诱饵给我活生生吞下去!”
当他最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战报中,拼凑出那个令他胆寒的真相。
新编二十二师真的是一支孤零零的诱饵。
而远征军的南北主力已经像两只巨大的铁钳,即将合拢时,他没有选择撤退。
赌徒输到最后,会押上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寺内寿一嘶吼着。
将身边最后的一个能够调动的野战部队都投入到了战场之上。。
他要“吞饵断钩”。
在远征军的包围圈彻底收紧之前。
用最快的速度全歼廖耀湘部,然后不计代价地从结合部撕开一个口子,逃出生天。
然而实际上。
他的军队,已经是一支空心的大军。
后勤线本就因为雨季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士兵们已经超过两天没有吃到一粒米,只能靠着嚼树皮、喝泥水充饥。
疲惫、饥饿、痢疾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看不见的瘟疫,早已将这支军队的战斗意志彻底掏空。
他们之所以还在进攻,完全是依靠着数十年来军国主义教育形成的武士道理念。
以及他们被洗脑了一辈子所养成的那近乎麻木般服从性。
也就是德国武官,英美武官所称赞的“牺牲精神”。
然而,这一切,注定只是徒劳无功。
——
彬马那的黎明。
没有鸟鸣,没有仰光。
只有一片死寂。
这是一种比任何炮火轰鸣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它实质上意味着最后一颗子弹已经出膛,最后一枚手榴弹已经投出。
阵地上,新编第二十二师的士兵们,靠在泥泞的战壕里。
有人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撕裂的肺里硬生生扯出来的。
有人则是沉默着盯着日军的方向,随时提防着这群野兽们的再次进攻。
所有官兵们的的眼睛之中布满血丝,脸上涂满了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迹。
单单从外貌角度考虑的话,实际上谁也分不清彼此。
但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同样的光芒。
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野狼般凶狠而决绝的光芒。
佛塔地窖内。
廖耀湘用一块从牺牲的卫生员身上找来的、唯一还算干净的纱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从胸前摘下的勋章。
那是一枚宝鼎勋章。
亦是廖耀湘因昆仑关大战所获得的最高荣誉。
此时的他已经四天三夜没有合眼。
十分疲惫的他身形甚至略显佝偻。
他擦拭的动作却一丝不苟。
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枚勋章,是对他军人生涯的认可,是党国荣耀的象征。
今天,也有可能带着他见证自己军人生涯的终点。
“师座。”
参谋长邹明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指着地图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的日军红色箭头,嘴唇干裂无比:“师座,敌军再次集结,这一次应当是总攻了。”
廖耀湘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吃的东西都发下去了吗?”
“告诉他们,吃饱喝足,准备上路了。”
“黄泉路上,咱们新编二十二师的弟兄,也要做个饱死鬼。”
“师座,咱们的援军.”
廖耀湘没有回话,只是淡然转过身。
挺直了因数日不眠而有些佝偻的脊梁。
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指挥官,而是那个在昆仑关痛击日寇的铁血将领。
他走到年轻的报务员面前。
这孩子今年才十八岁,此前只是在此机要室学习的学员。
因为炮击的缘故,他的师傅已经牺牲在了一天前。
“长官!”
不知是恐惧,还是压力,这孩子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电键。
廖耀湘将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孩子,别怕。”
“我们要给委员长,给楚长官,杜长官发上最后一份电报。”
年轻的报务员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廖耀湘缓缓出声,报务员的手指在电键上飞舞。
将一段悲壮的文字,化作永不消逝的电波,刺破长空。
“委员长勋鉴并转楚总长官、杜代总指挥。
职部弹尽粮绝,官兵伤亡殆尽。
然军人守土有责。
职决心率残部,以血肉之躯,为我大军争取最后之时机。
此役,有死无生。
职部已尽忠,望钧座成全大义!
陆军新编第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绝笔。”
电报发出。
地窖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廖耀湘大步走出地窖,刺眼的天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空气,猛地接过了邹明诚递过来的冲锋枪:“老徐呢?”
“终究没挺住,牺牲了。”
廖耀湘微微叹了口气。
转身间,身上暮气一扫而空。
只见他的吼声如同晴天霹雳,在残破的阵地上炸响。“新编二十二师!”
阵地上。
那些靠着战壕假寐、或是呆呆望着天空的士兵,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猛地站了起来。
“全体!”
廖耀湘的声音已经嘶哑,却带着撕裂天空的力量:“上——刺——刀——!”
“咔!咔!咔!”
近四千柄雪亮的刺刀,在同一时刻装上了步枪。
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汇成一股洪流,瞬间驱散了战场上所有的杂音。
士兵们默默地站着,组成一道道残破却坚毅的防线。
他们的眼神越过层层迭迭的尸体,望向远处黑压压涌来的日军。
“弟兄们!”廖耀湘端起手中的冲锋枪,如同出征的古代名将:“我们身后,是仰光,是缅甸!是国门,是我们远征军的荣誉!”
“今天,就用咱们的命,告诉小日本!”
“我们新编二十二师,是当之无愧的国之干城,是当之无愧的党国精锐!”
“杀——!”
近四千名中国士兵,发出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嘹亮的一声怒吼。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
迎着敌人,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就在这黑与红即将碰撞的瞬间。
天空之上,奇迹发生了。
厚重的、连日不开的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阵尖锐的、如同猎鹰长啸般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十几架涂着狰狞鲨鱼嘴涂装的p-40战斗机,穿云而出,金色的阳光洒在它们银色的机翼上,宛如天神下凡。
哒哒哒哒~!
轰隆~!
爆炸声,机枪的扫射声在这一刻是那么的悦耳。
“飞虎队!是我们的飞机!”
一名年轻的士兵仰天大吼,泪水混合着血水从他年轻的脸庞上滚落。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阵地上一片欢腾,绝望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步枪,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