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异国探戈
两人打了一段车回酒店,看见街边摊贩手工艺品有趣,刘伊妃又雀跃地要求下来步行。
她从早晨吃完了半根罪恶小油条后就给自己制定了暴走计划,一定要把那些未能满足口腹之欲的可耻热量消耗光。
华灯初上,临近入住的阿尔韦阿尔皇宫酒店,这座始建于1932年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曾是阿根廷贵族沙龙所在地,此刻悄然矗立在街角。
一应手续都已经有工作人员办齐,小刘回房间上了个厕所,走到露台上吹着晚风,初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凉意未褪。
露台正对着七月九日大道,这条以阿根廷独立日命名的全球最宽街道,如同银色缎带贯穿城市。
远处方尖碑的剪影刺破天际,像一柄永不出鞘的殖民时代佩剑。
“路宽,我饿了。”
路老板坐在沙发上看英文杂志:“想吃什么?”
刘伊妃突发奇想:“烤肉吧?就像白天看到那种小院子一样,能让我们自己diy,自己现烤现吃。”
路宽犹豫:“晚上还是比较乱的,别跑出酒店太远,这边治安有保障。”
“那这样,我待会儿申请一下到后厨去,专门给你烤一块怎么样?”
“感觉你在提前给自己打造贤妻良母人设,刚刚前台都认出我们来了。”
小刘笑道:“我晚上又不敢吃多少,还不如体验下过程有乐趣。”
说起来,算是世界知名的阿根廷烤肉在手法上无甚特别,最讲究的就是原汁原味。
牛肉选用天然草饲的安格斯牛,连腌制都省了,直接撒上海盐就架上炭火。
烤架斜放成45度,让油脂自然滴落,炭火用的是当地特有的桉树木,带着淡淡的木质清香。
刘小驴用自己的有趣的灵魂和社交能力征得了酒店方的同意,允许自己到工作间体验一下阿根廷烤肉的流程。
也就是在开放活泼的南美,换个欧洲类似德国的国家,涉及厨房重地,也许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怎么样?”
“好吃!不过是人家这肉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路宽切下一块带骨肋眼,外层焦脆如琥珀,内里还泛着诱人的粉红色。
刘伊妃吃着自己的沙拉,叉起一块男友盘中的牛肉送入口中,肉质柔嫩得几乎不用咀嚼。
浓郁的肉香混着炭火气在舌尖炸开,吃得她眯起眼睛直晃脑袋。
“好吃,等《山楂树之恋》拍完我要好好放纵几天,满足以下口腹之欲!”
路老板笑道:“主要是题材特殊,那个时代的角色形象,不瘦得有点儿亚健康说不过去,换成其他电影你也不用这么苛待自己。”
一提到陈白露,提到静秋,小刘的身材焦虑就更重了,非要拉着男友饭后再去散步。
后者一脸不愿,他只想运动一下再睡个好觉:“酒足饭饱,难道我们不应该回房间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吗?”
刘小驴装痴卖傻:“二人世界?白天不是一直在二人世界吗?”
洗衣机暗示:“我想听你像下午科隆剧院的歌剧演员一样,来一个小时的咏叹调,娇莺婉转、引吭高歌那种。”
小刘微笑摇头:“并不懂你在说什么。”
洗衣机疯狂暗示:“背古诗晓得吧?我想听你背《咏鹅》,比如开头第一句。”
“我是女文青加女文盲,不会!”
“那你意欲何为啊?”路老板眯着眼。
刘伊妃在魔幻现实主义的南美大陆也有些肆意起来了,扑闪着大眼睛放电:“饭饱酒未足,先陪我喝两杯,再陪我跳个舞。。。”
“然后。。。”她尾音故意拖得绵长,藏在针织衫领口里的锁骨随着呼吸若隐若现,“就让你。。。第三陪。”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去《春光乍泄》里的那个酒吧怎么样?”
路老板皱眉:“那个酒吧,后来很多男女同慕名前去朝圣,我们这种顺应天地阴阳至理的正常情侣,去那里是不是有些尴尬?”
刘小驴一听更感兴趣了:“那就更要去了!用爱情的力量感召他们,让迷途之人回到正轨上来。”
路宽看着女友披着自己西装的气质飒爽,出言调侃:“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我怕你会把好多正常女人掰弯了,再添罪孽。”
小刘舌尖舔了舔下唇,冲男友挑挑眉:“是吧?掰弯了都带回来给你处置,你再把她们掰回去,好不好?”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路老板义正词严:“我给她们做做思想工作倒是可以的,身体工作免谈!”
“哼哼。”
夜间凉意更甚,两人回房间添了衣服便打车出门。
王佳卫电影中,梁超伟和张国荣的“情感战场”在老城区圣太摩的一处酒吧,名为“bar sur”,起初生意并不太好,也是因为电影才有些闻名。
等到后世中国向外游客输出的高峰期,凡到阿根廷首都的几乎必来此处。
小情侣依偎在酒吧前,因为不是传统旅游旺季,游客并不太多。
小刘是文青女,对《春光乍泄》的剧情不陌生:“据说王佳卫为了找这个酒吧,把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跑遍了,只有这家符合他的要求。”
路老板点头:“确实有一种未被时间侵蚀的复古感。”
两人缓步进入,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雕木门、褪色照片墙、手风琴声与红酒气息交织,完美承载了电影中香江人在异乡的孤独与欲望。
刘伊妃四下环顾,酒吧仍然保持着她15岁时在电影中看到的原貌:
保留1970年代风格,黑白地砖、12张旧木圆桌、吧台老式酒柜,墙上悬挂《春光乍泄》剧照,是黎耀辉与何宝荣共舞的画面。
路、刘这对情侣外形高挑俊美,酒吧空间又着实有限,以致于这两位在其他客人眼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更何况身后还坠着一个气质凛然的阿飞,因此一进酒吧就被亚裔游客认了出来。
两个韩国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鼓起勇气用英语开口:“请问是yi fei和路宽先生吗?”
小刘听着她们的口音,仍旧亲和力十足地回应:“你们好,是韩国人吗?”
“是!我们是首尔大学西班牙语系的交换生!”另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激动得声音发颤,切换成带着口音的中文:“我叫金敏雅,她叫朴秀贤,来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做一年文化交流。”
路宽微笑:“你们还会中文啊?”
“欧巴!我们是你的粉丝啊!从四年前《异域》到韩国来路演就认识你们了!奥运会开幕式也好精彩啊!”
高马尾的朴秀贤已经掏出手机:“我们看过所有你们的电影!路导演在《返老还童》里年轻的扮相实在太帅了!”
她突然捂住嘴转向同伴:“天啊!我居然当着他女朋友说这个。。。”
这句话是拿韩语讲的,不过茶里茶气的气质已经尽收刘伊妃眼底了。
女明星自然没有同粉丝计较的闲心,笑着给两人签了名,气质恬淡地跟男友在一处空桌坐下。
周围的南美人都在窃窃私语,没有几个关注到他们。
小刘美眸顾盼,拿明媚的大眼睛示意男友不远处一对男男组合,侧头跟他咬着耳朵:“你看那俩人,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才不看呢,不如看看有什么酒喝。”路老板翻开酒单,但没有英文标注的西班牙语让他有些无奈。
bar sur这类阿根廷传统的探戈酒吧,大体上融合了欧洲咖啡馆文化与拉美社交习惯,点单规则与典型欧美酒吧存在差异,一般是以“桌边服务”为核心。
不同于前者直接在台边结账取酒,这里是客人提前入座等待点单。
一番艰难的沟通,两人要了贝隆夫人也钟爱的马尔贝克,阿根廷本地的国宝级红酒,不过这种小店只能卖些性价比品种。
路宽、刘伊妃两人现在算是情侣中的酒友,没事就爱在家里小酌。
小刘指尖轻晃杯身,绛红色的酒液在昏黄灯光下流转出石榴石般的光泽,她先低头轻嗅,鼻尖几乎触到杯沿,鸦羽般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果香很奔放,但单宁比波尔多的赤霞珠粗糙得多。”少女抿了一小口,舌尖抵住上颚让酒液铺开,眉梢微微挑起。
“夸张些说,简直要像刚刚煎牛排时的粗盐粒了。”
路老板也尝了一口:“这瓶顶多就是二级庄水准吧,和你在家里喝的没法儿比。”
“不过马尔贝克在门多萨的安第斯山麓能长成这样,已经算风土奇迹了。”
“什么意思?”
“马尔贝克这种葡萄品种是从法国卡奥尔带过来的,两边存在气候差异。”路宽解释道:“不过好就好在阿根廷产量大,红酒也就能成为平价的消费品。”
“不然当年潦倒要去卖身的贝隆夫人怎么喝的上?”
刘伊妃莞尔:“南美人和事物的气质真是很神奇,这种红酒口感,大概要配刚刚的炭烤牛内脏才合适。”
喝刁了嘴的美人放下美酒,只是开始抿了一口就不再碰,转而感受着异国他乡的酒吧情调。
刘伊妃指着墙上张国荣和梁超伟的探戈照片,下方还有“wong kar-wai”导演字样,感慨道:
“如果不是这部电影,相信90年代没几个中国人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知道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
“是啊,这就是文化产品的力量。”路宽点了点头:“我们不拍《天空》,不说外国人了,也许连自己人都没有对这段历史的清晰认知。”
“但从文化出海的角度讲,还是一些普世价值和合家欢的题材最吃香,灾难和苦难只能作为历史坐标系,其他民族的观众是不会买账的。”
酒吧里里音乐响起,已经有几对情侣开始跳舞了,其中就包括了刚刚小刘看到的“男上加男”。
“王佳卫的《春光乍泄》、李安的《断背山》、《喜宴》,包括国内第六代张沅的《东宫西宫》都是同性题材的电影,但好像你对这类性、爱之类的深度挖掘的兴趣不是太大?”
文青少女很喜欢同他探讨这些艺术话题,当然大多是以一个影迷和演员的视角。
路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女友:“弗洛伊德有句名言,被压抑的性本能会通过艺术创作实现转移与升华。”
“导演是创作者,作品里不可避免地带有本人的真心实意,这是掩藏不了的。”
“有压抑,因此才有挖掘。”
“李安从小生活在湾省的传统家庭和美国自由社会文化的夹缝中,这是原生家庭和文化语境差异下的双重枷锁。”
“在早期发展过程中,李安在经济和生活上都依靠妻子,这种与传统男权社会的背离,让他对压抑机制异常敏感。”
刘伊妃点头:“他甚至自己在《喜宴》里出境,说了那句台词——”
“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少女托腮看着艺术家男友:“那王佳卫呢?”
“如果说李安的电影内核是文化冲突和伦理困境,那王佳卫的内核就是存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漂泊。”
“这其实也跟他的从小经历有关,王佳卫5岁跟着父母从魔都迁居香江,住在鱼龙混杂的九龙,海员父亲又常年缺席。”
“他身上有厚重的移民创伤,在香江又经历了殖民伤痕,因此才会把《春光乍泄》拍成后现代都市中的情欲、情感孤岛。《春光乍泄》中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漂泊感,实则是香江后殖民身份焦虑的隐喻。”
路老板喝了口酒笑道:“还是那句话,一切艺术作品的创造者,无法走出自己未曾感受和扩宽的情感疆界。”
“或者说,不经历过那两位导演一样对人性、爱欲、社会的思考和发掘,又怎么能呈现给观众呢?”
“演员需要阅历,导演更需要。”
小刘听得一愣,再想到眼前男子的经历,或者去看他的电影作品——
爱情鲜有什么刻画,但亲情是无处不在的。
但他的《小偷家族》里并非基于血缘关系的家庭温暖,《塘山》里有周讯对成为孤儿的废墟婴儿的爱,《返老还童》里的李明和养母、李明和生父,都在讲亲情。
不过谈到性,那就溢出太多了,远谈不上压抑。
所以在他的电影里,就如同《视与听》的主编所言,被深入挖掘的都是关于“爱与被爱”的孤独,在性方面几乎没有展现。
刘伊妃撑着下巴,纤细的手腕从针织衫袖口露出一截,像白玉雕成的支架托着精致的面庞。
她故意把脸颊肉挤得微微嘟起,使得本就精致的下颌线更添几分娇憨的弧度。
“那你惨咯,教了我这个办法,以后我就通过你的电影窥探你的内心。”
路老板微笑:“完全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窥探一下我的肉体。”
小刘笑着摆手:“不行不行,你完全没有什么性压抑,为了让你更具创作的灵感源泉,我看有必要压抑一下。”
“你让我性压抑,我就让你爱压抑,每天在家里冷暴力你。”
刘伊妃笑容依旧温婉,只是说出的话叫洗衣机弔寒:“你敢!那我就让你彻底性无能,割以永治!”
说罢自己先捂嘴笑了起来,伸手冲着他:“舞曲响了好几轮了,还不请我探戈一下吗?”
酒吧角落的留声机突然切换了曲调,班多钮手风琴撕裂般的滑音撕开暖昧的空气,随即是现场钢琴铿锵的切分节奏。
皮亚佐拉的《自由探戈》响起,几对情侣滑入舞池,其中就包括了这对从拓扑点另一端来的东方情侣。
酒客们似乎都不大会跳,大家也都像路、刘二人亲密拥在一起,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