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温酒斩游仙!
江淮大都督?
左老怪沉着脸,一言不发,脑中浮现石门刻字。
那八字惹人生厌,可字形铁画银钩,锋尾如剑,必是剑道大家手笔。
对方来历不详,自己却已暴露根脚。
左游仙左手掐印,来回踱步,心下拿捏不定。
樊府七八名着灰色武服的汉子伺候在旁,一动不动,谁也不想承接老祖怒火。
“可还有其他消息?”
“老祖不在时,另有两人来寻,但与张师兄的事无关。”
“甚么人?”
“一是冠军城周宗主之弟周老方,另一人是阴癸派的闻长老。周老方邀老祖去冠军论道,闻长老则请老祖至襄阳赴宴。”
“哦?”
左游仙年岁不小,但他的皮肤白嫩似婴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当下双目一定,邪异之态让门人不敢对瞧。
没想到去巴蜀一趟竟发生这许多事。
“他们人呢?”
门人恭敬答道:“闻长老留了话便走,周老方则说过段时日复寻至此。”
他一字不漏,把闻长老留下的话尽皆转述。
左游仙听完抖肩嘲笑,左肩露出佩剑的剑柄都随之抖动。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还想拉我下水,可笑至极。”
那灰衣门人添了句话:“那周老方说冠军城有天魔策最高之秘。”
左游仙眼闪贪婪,摸着山羊胡子:
“老祖我的大法几近功成,何必贪图邪极宗的法门,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心?”
“去拿纸笔,给我送一封秘信。”
“是。”
回话的门人退下,左游仙又招来三人问询,所问内容全与江淮大都督有关。
问他的样貌、剑术、功法、底细.
又寻来知悉庐江清流一带局势的军中武将幕僚,道明江淮军兵力所在。
左游仙全面了解过后,三位门人乔装打扮,骑马朝东去了。
过清流六合,直奔永福。
道祖真传的门人暗自清楚,老祖留在庐州,此事绝难善了。
张善安不仅是真传门人,又掌一郡之地,在派中地位独特,非是随意可弃之棋。
老祖若是装聋作哑,往后道祖真传门人在江湖上遇到那位大都督,只能退避三舍。
张善安一死,当下庐江郡分裂成多股势力。
唯有发出强音,才能统慑诸雄,重掌权柄。
冬至后的许多日,道祖真传的弟子们蠢蠢欲动。
但左游仙却像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静居樊府,打坐练气。
他足不出户,隔绝外客。
除了每日送饭之人,旁人一面难见。
外人哪里知晓,他的壬丙剑法练的是手少阴心经,神在心肾,而子午罡周游任督,乃是绝妙的神气分离法门。
只有平灭心火,才得神宁。
当气与神皆静,便处于功力最鼎盛的时刻。
自巴蜀归来,左游仙身上的气势,每一天都在改变。
奔波的疲惫,沾染的风尘,被他抖落一空。
他邪异的外表不曾变化,却透露道祖真传一道的法门之妙,打坐气定,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归真而简,非是武学宗师,哪有这样的精微气度。
安巢历第二十五日。
小寒过后,正在二九三九,外边天寒地冻,内功不厚的武人也得多穿一件衣裳。
马回庐江,真传道门人带回了一封信。
左游仙把信认真看完,不由冷笑,原来真是一名小辈。
他一脸阴森,把信烧掉。
樊府大宅。
左老祖拿出剑罡真籍,每翻一页,脸上的自信之色便多一分.
清流城内。
周天师手持剑罡抄本,每翻一页,脸上的了然之色便多一分。
“原来如此。”
一番钻研,总算把道祖真传的法门给看懂了。
望着秘籍上朱砂所点之穴,周奕脑海中出现了罡气周游任督的画面。
所谓子午罡,子午分指时辰。
而罡法所衍生的法门并非只有两个时辰,而是囊括所有时刻,不同的时刻,罡气周游在不同穴位。
与坎水之罡大不相同。
周奕的罡气能在剑上流动,属于外变。
左游仙周游任督,往内求变,再与壬丙剑法相合,神气分离,深得往复升降,借假得真之旨。
神衍剑法,气走任督。
这等一心二用的法门,能叫对手查探不到任何剑招破绽。
届时只能与他剑罡硬碰硬。
也就弥补上了罡气缺乏灵动之变的缺陷,成为真正的无漏之剑。
可惜的是
想突破剑罡第十八重境界,就需将分离的神气再合到一起。
并且是在一心二用的基础上元神合元气,任督合正经。周游行转,剑罡同流。
道祖真传法门实在奇妙。
周奕手捧秘籍,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他想到自己的坎离剑罡,与子午剑罡属于是开两朵。
坎离剑罡没那么多变化,极为中正,从内练罡,流转于外,需要日积月累,不断精练罡气,故而锋芒毕露,可调离火剑气。
也许上限差不多,但坎离的门槛更高。
难怪松隐子道友只有一个徒弟。
子午剑罡却有巧力,分时辰而练,降低初时难度,但到了一心二用气神分离时,便突然难倒一大堆人。
故而.这左老怪只有张善安这么一个像样的徒弟。
其他人得不到真传。
只练子午之下的普通罡法,壬丙剑法需要气神分离,更是没法触碰。
因此这帮人各都使单刃之刀,简中求简,罡气稀松。
子午罡气法门,给了周奕诸多灵感。
这时又翻看《玄逸》、《法先》上下两本古籍。
它们是东汉时陇西人封衡整理的,据说还在楼观道成立以前。
就好比苍璩整理天魔策,也是寻遍各类奇典异籍,追溯久远,甚至到了广成子授黄帝长生诀时期。
这封衡人称青牛道士,修辟谷术,服黄连白术,延年不饥。
后入鸟兽山,遇仙人授《五岳真形图》。
他多治老庄,也研究楼观经典。
两册古籍所记,正是道祖真传中气神分离的源头。
周奕翻看两册,已不止一遍。
张大善人,真不是说笑的。
心生静意,闭关的念头越来越强。
但是,一封突然到来的战书,将这股静意打破
“战书?”
周奕从虚行之手上接来写着小字的纸条。
“这魔门宗师倒也谨慎,忌惮清流城大军,故而约战于野,那时他想逃,随意朝山林一遁,再多人也留不下他。”
虚行之哼了一声,不太想让周奕冒险。
魔门八大高手的名号,混江湖的人岂能不知。
他朝自家主公一瞧,发现他一脸微笑:
“我杀了他众多门人,又出言嘲讽,他若不来,往后颜面丢尽。这一封战书我若不接,便是露怯,他找回了名头,反要压我一头。若我所料不错,这消息恐怕已传扬出去。”
虚行之点头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
“您是故意引他来此?”
“不错。”
周奕把战书折迭,塞回信封。
“你不是见过樊文褚了么,我治了这左游仙,他才好接管庐江。”
虚行之双目放光:
“樊文褚虽在庐江郡有根基,但被张善安灭了威风,如今逃到咱们这里,威严尽扫,单靠他一人,想重整庐江一郡几乎不可能。但若天师战而胜之,左游仙是最好的踏脚石。
这樊文褚借天师之威,便能重掌权柄!”
“庐州乃是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一旦拿下,吴楚要冲,皆在手中。”
“数郡相连,十数万兵马齐整,又手握粮仓,江北淮河之基,当下无人可以撼动!”
虚行之左手握拳一合,话语激动。
忽又问:
“但是.这左游仙毕竟是前辈名宿,天师有把握吗?”
“哈哈哈!”
周奕朗笑一声,大步出门。
虚行之被他的气势惊得一愣,又听到外边声音传来:
“我正愁他来得太迟。”
……
大寒渐至,清流夹着江淮之间,湿风一吹,本该冷入骨髓。
可近来城中气氛陡变,尤其是了解江湖事的武林人,各都兴奋异常。
城西一家挑着“茶”字的草棚下,已是坐满江湖客。
几名才坐下来的江都壮汉把单褂敞开,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一点也不怕冷。
他一口把热茶饮下,又一点不怕烫。
可见是水里滚,火里去的霸气硬汉。
“我本在扬子津渡与几个胡人斗拳,忽听道上朋友说周大都督要大战魔门八大高手,这消息惊人,能是真的吗?”
江都来的几人各把目光一扫。
不用本地人回答,一名背着银枪的长发男人操着齐鲁口音道:
“真的不能再真,我已看到江淮大营出了告示,叫城内居民安心,大战将在郊野,不会波及到城内。”
不少外地来的江湖人闻之兴奋。
负责倒茶的伙计朝西边城墙一指。
骄傲道:
“三日后,就在这城墙外。”
“魔门八大高手又有什么好怕,我家大都督胜之,如探囊取物。”
他给外地人介绍:
“那琅琊大贼祸害多年,集结上万贼众,祸害一方。大都督一来,七大贼的头颅在城墙挂了十多天,现在哪还有贼人敢在此地闹事?”
清流本地百姓听了他的话,全在一旁发自内心的喝彩。
这样的画面,叫不少江湖汉子心口一热。
其中有人听说江淮军上募大营在招好手,把茶一喝,疾步朝大营方向而去。
这一次,可不止是江淮本地人。
因为靠着江都不远,而江都乃是江南最繁华之地,汇集九州之客。
此次闻听大战消息,自然蜂拥而来。
哪怕是江都总管尉迟胜也阻拦不得,他掌控江都兵马,但也没胆子得罪这么多江湖人。
大寒前一日,天空乌云堆迭,似要下雪。
正是大战前一日。
虚行之得到巨鲲帮传来的准确消息后,与李靖做了一番商议,二人连忙前往水军大营。
周奕得到这一条情报,并未处理。
而且派人转送消息至六合,交给杜伏威。
清流城各个方面都稳定下来,城内设有不少暗探,把控各条渠道。
虚行之自然会接触到各类消息。
申时许,正在官署处理各般杂务的虚行之听到有人通报,登时露出喜色。
竟有人过来送马。
“是哪家马帮?”
“是历阳那边的和江马帮。”
听了这话,虚行之连连暗赞。
这和江马帮的来历,他再清楚不过。
当下领人请马帮姓柳的帮主过来说话,那柳帮主不曾多留,送来三十多匹壮马,跟着掏出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包裹,让他转交大都督。
虚行之欣然答应,又出声挽留。
但柳帮主还是告辞离开。
清流南城,虚行之目送和江马帮离开。
飞马牧场除了行商,按照祖训从不参与天下纷争。
这次打着做生意的名义送来一批好马,虽说数量不多,但这待遇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
至少,虚行之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
他望着手中信笺,掂量了一下那个包裹。
主公还得努力啊。
正想把信送去,忽然手下巨鲲帮的探子跑到城南来报,带来了城东的消息。
虚行之本意是先把信送去,再处理城东之事。
哪想到听了鲲帮帮众说完后,只得先叫人把东西送到官署。
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
一路赶至城北,在城楼上等了一会儿。
果然出现一位身着黑色裙裾的少女。
她腰佩长剑,一边走路,一边捧卷而读,近城时抬眼看了城楼一眼。
因江淮大都督与魔门高手大战的消息传开,道上行人不是一般的多。
但是,少女的步伐精妙无伦。
不管周围有多少人,都碰她不得。
从泥路走过,竟然片尘不染。
甚至,整个人还散发着一股奇妙无比的气质。
那股气质下,她显得明艳深邃,仿佛是朔风中一朵最奇妙的冰晶寒。
虚行之也是练武之人,只在城楼上瞧上一眼,心脏就猛得一跳。
少女捧书而读的样子,与那位翻开经典时的神韵,竟颇为相似。
他深吸一口气,赶紧迎了上去。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但听其名号,也不知多少次了。
其实有不少次,更是从那位口中不经意间冒出。
虚行之既不敢怠慢,又不能引起太大动静。
他走上去时,少女抬头瞧了他一眼。
“姑娘,您是来寻人的吗?”
“不是,我只是来瞧热闹,你别说出去。”
话罢,她人影一闪,就入了城内。
虚行之怔了怔。
他不由回望人影消失之处,竟感受到一丝莫名压力。
不过,该说还是要说。
他一路奔波,前往官署,把和江马帮带来的东西送到了大都督营帐。
周奕接信之后,打开一看。
白纸一张,上面一个字没有。
又把包裹打开,竟是赭石、石青、藤黄等精致颜料,还有两支细笔,一卷绢帛。
霎时间,他微微一笑,已明场主用意。
于是与她保持默契,继续这份难得的笔墨之谊。
他将那页没有写字的纸,写了一些‘奇思妙想’。
又在锦帛上作以简笔画作。
两炷香工夫便成。
他稍稍沉浸画作,整个人转入一种静态,一旁的虚行之能感受的到,所以没有说话。
等周奕搁笔,他才帮忙处理杂事。
“虚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虚行之拱手,振奋道:“祝大都督旗开得胜。”
接着,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周奕闻言站了起来,朝外张望,接着又坐了下去。
虚行之带着绢帛信件离开,出江淮军大帐时,外边已是一片暮色。
夜晚,天空飘下细碎小雪。
周奕先与李靖一番交流,接着返回自己在官署旁的小院。
没有急着睡觉,而是在房中研读经卷。
近亥时,雪渐大,已有指甲盖大小。
四下寂静,唯有雪落之声。
正在捧卷而读的周奕忽然笑了,他心有所感,把书一放,挑亮灯盏,看向窗外。
少顷,有人进了院子。
那人也没藏着自己的脚步,仿佛是觉得,藏也藏不住。
大大方方走进来。
到了门口,轻叩三声。
周奕起身开门,他拉门太急,往里吸的风乱了屋外的雪,把来人的裙裾也撩动起来。
他瞧见一张清丽绝伦的绝美小脸,还点缀着能融化冬雪的温柔眼神。
“周小天师。”
少女盈盈一笑,看到他之后,连自己身上那种奇妙的气势都消散个干净。
“外面冷,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