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天罡论道 周天子秘辛
茶棚附近的人越聚越多,有大批后来者打听缘由。
那些全程目睹下来的看客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描述此生难得一见的剑术。
一些痴剑的练武之人来晚一步,悔恨已极,那恢弘危险的剑术,他们无缘得见,只得打听起出剑高人的来歷。
多数人都已认定是江淮大都督。
却还有少数人说是峨眉剑仙一流,他们下山除害灭贼,杀了黑风寨三位当家,乃是剑侠。
叫过路客听了去,四下散播,眉山郡峨眉剑侠的故事便流传开了。
后有鸿渡集本地一名说书先生刘子驥听闻这件事,心感骄傲,一路寻人请教,听了多个版本后,整理收集,最终写下一本《峨眉剑侠传》。
那便是峨眉山周巨侠的故事
……
“鸿渡集周边盛產竹子,故而这里也有郫筒酒,不过没有郫县那边的酒有名。隆兴和的一些郫筒酒就是来自此地,为了价高逐利,没掛此地地名。”
周奕听了她的话,只道这是常规操作。
“你其实是想问,那郫筒酒该怎么论杯。”
石青璇没立刻回应,迈步朝集镇中挑著酒旗的铺子去了。
打了一壶酒,顺便问了问路。
她虽在巴蜀长大,可长年幽居小谷,出了成都后便没那么熟悉。
之前寻著樵夫指点的小道走,后来其实已经迷路。
只是找准方向,靠高明轻功才得以下山。
此刻靠近袁天罡所在,儘管知道方向,还是问一下稳妥些。
酒铺伙计把打酒长勺扣在酒罈边沿,出门朝西一指:
“顺著大道直走出镇,再往大河上游去,见到一大片竹林,就到岷西村了。”
“多谢。”
石青璇离了铺子,周奕接过她递来的酒葫芦。
木塞塞得严实,却藏不住酒味。
“这也是郫筒酒,但比你在青竹小筑尝到的要差一些。”
周奕把葫芦摇了摇,装得满满当当的没什么声音。
这时回头看了一眼。
独尊堡的几人保持著一段距离,缀在后方。
按侯希白所说,独尊堡的老管家该带著寧散人的信送给袁天罡。
这应该是很多天前的事了。
此时他们还在眉山郡逗留,又被吐谷浑联合大贼围攻,实在是古怪至极。
没想通,周奕也没主动理会他们。
若这郑姓老管家对解暉唯命是从,与他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
按照酒铺伙计指的路,两人顺著岷江支流找到了那一大片竹林。林海后的村落参差起伏,偶能听到几声鸡鸣犬吠。
周奕没进村,迈开步子走到河边,挑了两棵半个碗口大的水竹,连根拔起往水里蓄力一搅,抖落上方沙泥。
將洗净的竹根斩下,以剑剜出天然凹穴。
他运剑如风,把心中轮廓灵动刻下。
须臾间,两截竹根由大变小,胡乱张开的根须被清理乾净。
周奕一伸手,掌中多了一对水竹竹根所做的竹根盏。
揭开酒塞,用手轻轻一拍,以真气逼出酒水入盏,什么酒酒香都是其次,他的天霜寒气凝在酒中,缕缕冰雾游飘在竹盏边缘,大有艺术美感。
石青璇接过一杯,眼中倒映著酒色冰烟:
“难怪黄河帮的酒国高人论杯论不过你,这样的酒水,叫人有点不捨得喝下去。”
周奕一本正经地解释:
“竹根自带三分清苦,七分幽凉,正可化解郫筒酒里那缕『春泥裹新笋』的浊香。你往杯中看,这竹盏底积著琥珀色酒痕,每一次酒水晃动都显得隱隱绰绰,像是高明剑客难以捕捉的剑意。”
“故而,以此杯饮郫筒,酒未入喉,便得清香。吞入肚腹,又增豪气。”
他说得天乱坠,石青璇把酒喝下品味一番后,感触最大的还是那股冰凉感。
其余嘛,也没那么神奇
她会心一笑,眼神中闪著智慧,语调中却有几分戳穿事实的调侃:
“大都督的厉害之处在於,分明是普通味道但受了你的暗示,便觉得好像有些別样滋味。嗯,这就是你所说的意趣吧。”
周奕笑了笑,这纯粹是他瞎编的,哪能改变什么酒味。
不过被戳穿,他亦很坦然。
“人生在世,怎能少了意趣。若无此物,石姑娘便没心思在幽林小筑中隱居了。”
石青璇本想回话,打岷西村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接著便是一名妇人的斥喝声。
又撞上贼人了?
心中这般想时,眼前出现一名背著鱼篓鱼竿,骑乘快马的黑衣精瘦汉子。
后方那妇人踩著轻功追赶,操著巴蜀口音喊道:
“贺强,你给劳资滚回来!”
那汉子头也不回,催马更急,一溜烟从两人旁边衝出。
竟是个不著家的垂纶客。
周奕朝那对夫妇示意,对石青璇道:“这也是人生意趣。”
“大都督追逐隋鹿,爭霸天下,那你的意趣是否和那些帝王一样?”
少女睫毛轻颤,如同蝶翼掠过思维的湖面,盪开细微涟漪。视线凝在周奕脸上,十分专注。
“不错,醒掌天下权,醉臥美人膝。”
周奕面带严肃:“这不好吗?”
“也很好,不过你须得做些改变,帝王俱是孤家寡人,无论表面多么亲近,总会让人產生距离感,你现在这般,说是峨眉山上的剑侠旁人会更信服。”
周奕摇头:“我与他们不一样,因为我不需要猜忌。”
石青璇瞧见,他脸上装出来的严肃之色消了下去。
“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並不恋权,更怕麻烦。只是有些事我看不下去,念头不通达,所以才去逐什么隋鹿,这天下要是都和巴蜀一般安逸,我早躲在道观练功去了。”
石青璇没想到他有这般心声,却不像是哄骗人的。
“大都督若真是这般想的,那便是真正的天师。”
周奕没答话,她又好奇追问:“你真的很怕麻烦?”
“当然,不过也要分什么麻烦。”
“怎么分?”
“譬如这次巴蜀的麻烦事极多,本叫人生厌,但遇见石姑娘,有机会同游峨眉,指点菸嵐,巴蜀的麻烦就算不上什么了。”
石青璇眉眼一弯,轻盈笑道:
“在哄骗人方面,古之帝王与大都督相去甚远,嗯,那是拍马也赶不上。”
她虽是这样说,但唇角的笑意总是压不住,且逐渐有了往常没有的一丝甜味。
也许是酒铺老板在酒中偷偷兑了飴。
二人边走边聊,偶尔饮酒。
村前竹海,都仿佛多了浪漫艺术的气息。
以至於,跟在身后的独尊堡五人都不敢上去打搅。
行至村口,一葫芦酒喝尽。
郑纵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处,这老管家见他们寻人问路,终於忍不住快步走了上去。
“大都督。”
郑纵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另外四名汉子也跟著招呼一声。
周奕对解暉没什么好印象,倒也没有隨意迁怒下边这些人。
“几位一直跟在身后,可是解堡主对我有什么指教?”
“不敢。”
那郑纵赶忙解释:“我家堡主一直等候大都督驾临,独尊堡上下对大都督也没有半点恶意。”
“那也不一定。”
周奕不绕弯子:“起先我是打算拜访独尊堡的,但贵堡现下已齐聚八方高客,其中多有我江淮敌手,难道要我去贵堡与这些人同席共饮?”
“可见,解堡主对我不够了解,不晓得我是怎么对待敌手的。”
他一眼扫过五人,连郑老管家在內,都不敢对视。
这番带有威胁性的话让五人感到陌生,因在巴蜀敢对独尊堡放狠话的,往常一个没遇到。
可在月余时间,已有两人没將独尊堡放在眼中。
一个是棺宫主人,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
方才他们在茶棚中见识过那可怕剑术,这时对方言词不善,他们也不敢动怒,只觉惴惴心寒。
郑纵是解暉身边老人,对独尊堡的事一清二楚。
故而,他的担忧比身旁四人只多不少。
尤其是看到眼前那张年轻至极的面孔,心中对堡主的决定,已大为动摇。
於是低头道:
“大都督误会了,独尊堡对这些拜客只是持地主之谊,並未与其有什么盟约协定。”
周奕制止了他:
“这些话等巴蜀三家盟会时再说。”
郑纵哪敢再辩,转了个话头:“老朽知道袁道长居所,可为大都督引路。”
“你带路吧.”
袁天罡说是在岷西村,但他住处偏僻,已是走到村后小径,直至山下。
远见一栋铺著茅草,四下围了一圈石墙的屋舍。
石墙右边,有一条土路五尺来宽,一直通往后山,正有几名樵夫背负柴薪下山,打他们身旁路过时,不由多看了几眼。
再朝左侧看,一条蜿蜒小河清澈透亮如玉带般盘过,河边高松虬结,摆出迎客姿態。
松枝上掛著鸟笼,一雀来回跃跳。
下有石桌一方,四块大石作凳。
正有两名孩童坐著玩石子,他们的头髮在头顶两侧各扎成一结,成两个小揪揪,看上去不过总角之年,一派天真。
周奕见到他们,不由想到夏姝晏秋,心中颇为想念。
郑老管家熟门熟路,至松下询问童子:
“娃儿,袁道长可在家?”
高一点的孩子答:“不在。”
矮一点的孩子接话:“袁大师採药去了。”
他朝后山一指:“就在这座山里,那草药长在云彩深的地方,你来了好些次,若等不及,可以上山寻找。”
郑纵早知如此,並未失望。
“大都督,今天是见不到袁道长的。”
周奕算是搞明白了,原来他们不是在此逗留,而是没见著人。
“解堡主让你送的信,你送到没?”
郑纵微微一愣,朝胸口一摸:“还在老朽身上。”
他又拱手道:
“大都督改日再来吧,袁道长行踪无定,也许正在山中练功,不知什么时候才下山。大都督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恳请让我们在外边集镇略备酒水,当作一点谢意。”
周奕毫不在意:“不必麻烦,我杀那些人並非因为救你们。”
“这种过路之缘,一碗茶水便够了。”
话罢,不给郑纵说话机会,迈步走到两名孩童身边:
“娃娃,袁道友可说过什么时候下山?”
本在抓石子的孩童听过这话咦了一声,转头朝周奕身上仔细打量。
接著,彼此对视一眼,像是確定了什么。
让独尊堡几人掛不住的是,这两个对他们不怎理会的孩童,忽然从石凳上站起。
把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跟著执弟子礼一揖到底,拜道:“天师。”
“你们是袁道友的徒弟?”
周奕饶有兴致地看著他们。
两个孩童一齐摇头:“不是的,我们曾经染了治不好的怪病,是袁大师將我们救活,平日袁大师有交代,我们就在门口给他看门。”
“他老人家登山前叮嘱,说天师会来此地,叫我们一定留心。”
两个孩童你一言,我一语。
又说起他们是从周奕的话与长相认出他的。
以“道友”相称的年轻朋友,加上俊逸非凡,很容易辨认。
“原来如此,那袁道友要我在此等候,还是上山寻找?”
“天师稍等。”
高个孩童站上石凳,取下松枝上的鸟笼,掀开盖子,把里面灰溜溜的山雀放了出来。
见识过漠北通灵鷂鹰,再见此雀冲入山中已不足为奇。
独尊堡的老管家见状,心中落差更大。
这等道门高人素来閒云野鹤,不拘形跡,见不著人也没甚难堪。
却不想,竟是他家独尊堡面子不够。
人家早有安排,留了通灵鸟雀引路。
袁天罡精通易算,相面看人奇准,更通晓天文历法,可辨认星斗,洞观异象。
一旦拋出龟甲,佐合道门之学,往往能预见常人难见之兆。
独尊堡的几人知道他的神奇之处,不由深喘一口气。
袁天罡对这位大都督的態度判然不同,这又说明了什么?
郑纵想到,自家堡主似乎从武林圣地中得了一些预兆。
可见,佛道两家的预兆不太一样。
云雀通灵,来去却要一定时间。
但叫人吃惊的是,那雀儿才飞走没一会儿,便见一位青袍道长下山。
两个孩童赶忙迎上。
眾人定睛望去,这道长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但头顶长发呈现银白色,用枣木簪子松松綰成道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他一眼瞧见周奕,不由露出笑容。
那眼角笑纹里沉淀著半世风霜,双目却似山间清泉,澄澈透亮。
这样一双眼睛,仿佛能看清世间清浊。
“袁道友。”
周奕笑著打了一声招呼,袁老道也拱手笑道:“天师。”
周奕见他不像个死板人,於是打趣道:
“松隱子道友常说起袁道友的奇妙,今日我算见到了,哪怕是道友养的云雀也如此神奇,来去如电。”
“哈、哈。”
袁天罡笑了两声:“非是云雀快,而是老道算得准。”
“今日我正在山中打坐,忽觉整个峨眉山的清气在节节攀升,浊气却遁入地底,贫道心觉奇怪,就卜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