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尚存心跳的人类。
而他们的来临,已无需语言解释。
王奕辰张开双臂的那一刻,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
而是某种低频的律动——如心脏的搏动,却诡异地分布在整片废墟之下。
每一次脉冲都像是巨大的器官在地下苏醒,传导出的生命波纹击打着众人的脚踝、膝盖、脊椎,甚至灵魂。
紧接着,血雾自地底缓缓升起,颜色暗红,浓稠得像从未与空气接触过的深层血浆,在风中化作一团团温热的迷障。
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道蠕动的脐带自缝隙中缓慢探出,每一根都带着如同新生婴儿皮肤的湿润,末端翻卷着神经触须般的瓣。
它们像活物般沿着断裂的岩石、锈蚀的钢筋、残存的机械残骸爬行、缠绕、共振。
它们——在拼接。
拼出一座前所未有的结构。
不是高台,也不是神坛。
是祭坛。
是骨池。
是母体的降生场。
空气中随之扩散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既像高温烘焙中液化脂肪的焦香,又像刚切开的未熟胚胎所散发出的那种湿热、腐甜与血腥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却无法忽视。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一团由血肉、金属与神经纤维融合而成的巨大结构缓缓升起,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高高举起的恶胎。
她,被悬挂在这座新生的母体中心。
是她。
是安吉拉·赫林顿。
数十条脐带从她的背部、腰椎、胸腔深处延伸而出,
末端连接着漂浮于她身周的一枚枚命种编号牌,牌面在血雾中闪烁着冰冷而规整的红光。
她的腹腔,是一块半透明的孵育囊,透过泛着温热光泽的胚膜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部——几具尚未成形的命种胚胎在其中扭动、搏动、蠕变,发出湿滑而压抑的震颤声。
她没有脚。
她的整个下半身,已经彻底整合进祭坛核心的胚床结构之中。
她是浮游的,是整个结构的一部分。
不,是整个结构的核心子宫。
是孕育物本身。
她睁开眼,瞳孔中流转着生物代码般的神圣光芒,声音没有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我是安吉拉。”
“我也是赫林顿。”
“我是第一道实验报告。”
“也是最后一枚子宫。”
她缓缓张开双臂,脐带如披风般从她身体两侧垂落,血液自肌肤表层无声渗出,在空气中形成一条条悬挂的血幕。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权威,如月下潮汐,悄无声息却能改变整个大陆的重力方向。
“我创造十三。”
“我是子宫,是他成为神之前,最初的容器。”
“你们感到恐惧……那是人类对未出生者的本能畏惧。”
她微微一笑,眼角滑落的不是泪水,而是粘稠而透明的脐带液,带着胚胎初生时的温度。
“每一个死者,都是失败的胚胎。”
“每一个编号,是你被重新定义的胎名。”
“你们的存在……本就是为被孕育而设定。”
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司命。
那不是敌视。
是评估。
是某种超越道德与伦理的母性观察。
“你也很优秀。”
“主秘命运,副秘虚妄。”
“你的结构……拥有极高的繁育潜力。”
“若你愿意进入我,我会为你调配一个最适合的胚位。”
“你不需要战斗。”
“你只需要——被使用。”
话音落下,王奕辰跪地,单膝压入血液之中,仿佛在朝圣圣坛。
他的声音颤抖,却无比虔诚:
“母亲啊,请下达您的命令。”
安吉拉看着他,笑容缓缓展开,唇瓣间吐出比召唤还沉重的命令:
“那么——”
“让我们收回那些逃出子宫的野种吧。”
随着她话语落地,四周的血雾开始螺旋旋转,如同子宫宫壁的剧烈收缩。
下一秒——
二十余名编号命种自血池中浮现,他们从胚囊中剥离,如破水而出的逆生者。
他们的形体不一,有的畸变,有的完美,有的残缺,有的闪耀。
但每一个,都刻着清晰编号:
【l-03】
【g-17】
【h-06】
……
每一个编号,都是一座墓碑。
曾属于那些死去的名字,而今成了复苏者的身份印记。
空气中,已充斥异化胚浆的气息。
那不是雾。
是数百个胎盘,在呼吸。
在蠕动。
在等待新一轮的“孕育循环”。
司命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腕部终端上跳动的数据界面。
“还有三十七分钟。”他低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战场本身宣判,“到达z-217最短预计窗口。”
他语调平稳,却仿佛一枚静置已久的计时器,被按下了倒计时的开关。
“队伍状态正常,伤者两人,非战力四人,后防火力可支撑两轮爆发。”
他说话的同时,已在脑海中迅速完成了一轮微调级别的战术预演。
接着,他抬起头。
目光穿透翻涌不休的血雾,看向那一支正缓缓逼近的命种大军。
他的眼神,像一把刀,静默却锋利。
“……这是‘样本回收计划’。”
他一语定性,语气冷得像正在逐字复述实验报告。
安吉拉的逻辑,他已经判断清楚。
这不是一次全面清除。
这是一场精准收割。
她不需要“胜利”,她只需要捕捉+回收+编号+再加工。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次结构级别的“数据回收任务”。
维拉默契地站到他身侧,眼中冷光一闪,指尖悄然搭上了卡槽边缘。
“你打算……正面硬打?”她声音低哑。
司命摇了摇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动一下。
“我打算正面……撤退。”他轻声回应,语气中竟带着一点轻快。
庄夜歌也走上前,纸铃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微响,如命运齿轮撞击时间边缘的低鸣。
“我能撑十秒。”他道,“五十米范围内,雾中维度可扰乱感知。”
司命转头看向林恩。
她没有等问话,已经将卡牌滑入掌心,一张灰银色雾面卡缓缓在她指尖浮现,
其上描绘着数十重空间边界如迷宫交迭,每一条边缘都如流体缓缓扭曲。
【no.6138《界障迁雾·微构迷道》】
遗契词条:释放大面积迷雾,持续干扰敌方识别与指令系统,可遮蔽战术感知三分钟。
司命一边确认战术图层,一边迅速调配:
“雾来之后,我们分三组冲锋。”
“维拉前导,穆思思带非战力成员右偏区,信奈带林婉清等走中轴。”
“我和庄夜歌断后,进行清除与诱导。”
他顿了顿,眼神锋锐,语速更快一拍:
“王奕辰不必应对,他只会‘看’。”
“安吉拉……交给我。”
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没有人问“为什么不是打”。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战,没有胜算。
不是因为火力不足,不是因为策略不周,而是从一开始,这场战斗的胜负逻辑就已被剥夺。
他们不是参与者,而是“样本”。
是失败的胚胎,是编号之前的素材。
这不是战斗,这是从编号系统中逃生的博弈。
“林恩。”
司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风还轻,却穿透整片废墟。
“释放吧。”
下一瞬,灰雾如汹涌浪潮般腾起,席卷而出。
雾气如层迭现实般将整个废墟吞没,雾中每一寸空间都在折射、分裂、重组,视觉层级被剥离成数个不稳定维度。
命种大军齐声尖啸。
那不是怒吼,而是子宫识别系统遭干扰后的数据错乱噪音,
如千万条断裂神经线同时传输错误信号,在血雾中交织成凄厉刺耳的“哀鸣”。
庄夜歌手指猛然一震,三张纸符破空飞出,分别贴地而生,眨眼间变化成三道模糊人影:
——替死纸灵·伪林婉清(模糊面孔,双枪交错)
——替死纸灵·伪穆思思(手持画册,拖曳脐带)
——替死纸灵·伪司命(戴面具,身形几可乱真)
“拖延十秒。”庄夜歌低声开口,目光凝如静水。
“给我十秒,我让他们找不清方向。”
司命颔首,在迷雾席卷的那一刻发出一个字:
“撤。”
所有人开始奔跑。
不是溃逃。
而是精准、有序的战术撤退。
在翻腾的雾中,那些“熟人”模样的命种正在拼命追赶,他们辨认面孔、识别气味、模仿声音,但终究一次次扑空。
他们不是慢了一步。
而是他们——已经不再认识这些人。
不再认识穆思思、不再认识林婉清、不再认识司命。
因为系统中的“名字”,已经被换成了编号。
这一次,不是“死别”。
而是算法级别的错认。
他们曾是人。
如今只是——编号。
「你们曾用名字相识,
如今以编号相对。
可记住他们的你,
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