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唐秀金忽然踏前一步,腰间金鱼袋在雪光中灼灼生辉。
侍从早已捧来温好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
“此去天山万里.”
唐秀金双手举杯过眉,声音沉如金铁相击,“我唐某人在朝一日,必力保北庭城不弃!”
武士奇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
两人目光在凛冽的空气中相接,五十载同窗、同门之谊、二十年朝堂相携共进,尽在这盈盈一盏之间。
“锵——”
两只玉杯相碰,一饮而尽,溅起的酒珠落在雪地上,犹如血泪。
“珍重。”
“保重。”
简短的告别被北风撕碎。
武士奇转身踏入风雪,转身往风雪中而去。
“武师叔留步!”
却听,一声清喝刺破风雪。
武士奇转身时,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肩头积雪簌簌而落。
江行舟排众而出,少年声音清朗,踏雪无痕。
武士奇回首,却见是江行舟,笑问:“江郎,可还有何事?”
“武师叔独赴北庭城,戍边十年,乃名动天下之壮举!
我等晚辈,岂能不为师叔壮行?”
江行舟长揖及地,忽而直身展颜:“不知师叔惯用何等神兵?可否让弟子们开开眼界?”
“武某善弓!”
武士奇朗声一笑,大袖翻飞间已从一只锦囊中,擎出一物。
众举子但闻“铮”的一声清鸣,但见一柄丈二长弓横空出世,弓身如玉,覆盖着一层光辉,竟在风雪中自行流转着莹莹宝光。
“好弓!”
有眼尖的举子失声叫道。
只见那极品梨木雕就的弓身上,赫然铭刻着一首[鸣州]战争诗。
[铁胎弓挽月如崩,十万狼山镝上凝.!]
字字如刀,笔笔生辉——这分明是首本宝弓才有的“文光冲霄”之象!
“开!”
武士奇喝道,犹如臂指,突然开弓如满月。
弓弦震颤的余韵里,周围百丈,漫天飞雪竟为之一滞。
此弓随主十载,早已和主人通灵,今日竟在风雪中自鸣不已,似在渴望着饮血沙场。
“好诗!
好弓!”
江行舟双手接过那柄[鸣州]宝弓,指腹轻轻抚过弓身上那首铁画银钩的战诗,眼中光芒大盛,不由赞了一句。
他抬头看向武士奇,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灼热:“师叔可信得过师侄?
师侄斗胆,愿为此弓再赋一诗,添一分锋芒色彩!”
那首岑参送给武判官的《白雪歌》边塞诗,正可赠给武士奇,为他壮行。
武士奇微微一顿。
这弓随他多年,早已与他心意相通,若贸然添改,恐有不妥。
但眼前这位江南解元大才子,乃是当世罕见的诗道天才,其笔墨可惊风雨,可泣鬼神。
若能得他题诗,此弓威能,或许真能更上一层!
沉吟片刻,武士奇终是点头:“可!”
一字落下,江行舟眸中精光骤闪,他指尖一划,一缕才气如芒,悬于空中,凝而不散。
“敕!”
江行舟一声清喝,右手并指成剑,指尖青芒乍现,如蘸浓墨!
就在武士奇弓弦震颤的瞬间,他凌空挥毫,笔走龙蛇!
青芒如游龙般缠绕弓身,在梨木宝弓另一侧空白处,一字一句,刻下新篇——
“《白雪歌·送武学士赴北庭城》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诗成刹那,
弓身陡然一震!
赫然是一篇镇国战诗!
原本的[鸣州]战诗,与这新刻[镇国]诗篇交相辉映,文气冲天而起,竟在漫天风雪中凝成一道璀璨光柱!
江行舟只觉手中宝弓重量陡增,弓弦自鸣,铮铮作响,似有龙吟虎啸之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开——!”
江行舟口绽莲,声震九霄,最后一个“开”字如春雷炸响。
只见他双臂舒展,弓弦震颤间竟引动天地异象——
那柄梨木宝弓突然焕发生机,弓身虬结处迸发璀璨青光,转眼间竟化作一株参天梨树神弓!
万千枝条如蛟龙腾空,每一枝都弯如满月大弓,枝头凝结的并非梨,而是一支支寒冰凝就的箭矢!
“这”
武士奇震撼的虎目圆睁。
只见漫天飞雪尽数凝滞,化作千万冰晶箭簇。
十里天街霎时陷入奇异的静默,唯有弓弦震颤的余韵在天地间回荡。
江行舟长啸一声,箭指天街上空苍穹:“去!”
一箭破空!
千箭齐发!
“轰——!”
千箭齐发的破空声,竟合成一道震天龙吟!
寒冰箭雨撕裂长空,所过之处风雪倒卷,十里天街的青石板路上竟被箭气犁出千道霜痕!
最后一支冰箭消失在长街尽头天幕时,那株神异梨树才渐渐收拢枝蔓,重新化作一柄古朴宝弓。
只是弓身上新刻的诗文此刻正流转着夺目青光,显然已晋升为[镇国]首本文宝神兵!
雪落无声。
“师侄以此篇,为师叔壮行!”
江行舟双手托着宝弓,青衫沐雪而立:“师叔此去北庭城,当以此弓为伴,立不世功业。
宝弓在手,犹如千军随行!
千树梨开日,便是捷报传时!”
武士奇接过焕然新生的“梨雪宝弓”,指腹抚过弓身上犹带温热的铭文。
弓弦轻颤,似有万千梨枝在雪中摇曳的沙沙回响。
“好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好诗!
好弓!
一诗开,千箭发!此弓当更名‘梨雪'矣!”
武士奇突然放声长笑,震落肩头积雪,“江南道解元江郎,多谢赠诗!江郎此诗,当浮三大白!”
他解下腰间酒囊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溅在弓身,竟化作点点梨烙印。
唐秀金执盏的手微微一颤。
冰晶在杯沿蔓延的细微声响里,他听见自己五十年前同样年轻的誓言,欲立下不世功业。
而今弟子笔下惊雷,已胜过当年自己金戈铁马的豪言。
“唐兄。
你有个好门生!”
武士奇忽然转身,雪幕中他的轮廓已开始模糊,“待我戍边十载,归来那日,你要带着这小子.为我庆功!”
话音戛然而止,他青袍身影彻底融入漫天飞雪,唯有弓弦余韵,在天街上空久久回荡。
唐秀金伫立良久,氅衣落满新雪,此刻眸中正倒映着天穹上最后一支冰箭消散的轨迹。
“活着回来!”
他凝重的望着同门师弟翰林学士武士奇的背影消失在天街,直到手中空杯,结出天地薄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