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知屈身蹲在尸体身边,冷漠地敛着眉眼,查看尸身上的痕迹。
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他抬起头,隔着人群一眼锁定了立在不远处的谢观怜。
她比以前消瘦了,于朦胧的冬夜里,只穿着单薄轻柔的绫罗裙,披着件绣着梨花的毛绒披肩,乌黑长发披散垂直于后腰。
她应是认出了他,所以与他对望的眼眸盈出朦胧的水汽,像是一颗明亮的珠宝。
张正知搭在尸体上的手指一颤,插进了尸体泡涨的伤口上。
“大人?”身边的同僚见他忽然虐尸,下意识抖着嗓子开口。
张正知蓦然回神,一脸正经地转过头,“我在看伤口是否有残留之物。”
同僚松口气,抬手抹去额间的冷汗,继续与他探讨。
张正知耳尖微红,看似在与同僚检查尸身,实则心思早已因与女人对视的那一眼丢了。
而不远处的谢观怜在彻底看清他的脸后,神情有瞬间恍惚,似又回到了在雁门。
张正知算与她一起长大,自幼就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年小她几岁,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不过后来张正知的父亲得了君主器重,为了效忠君主便举家迁居秦河。
谢观怜没想到再见他,如今竟任职大理寺少卿之职。
虽然两人相识,却也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了,他如今又在查案,谢观怜没有主动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怜娘,这人好像死在明德园里用的那条小溪,往后我们用水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了?”月娘的语气颇为担忧,许是因为害怕,所以连眼角都是绯红的。
谢观怜闻言侧首,凝神打量比她表现还楚楚动人的月娘,又转去看被人群围着的尸体,安慰她:“没事别怕。”
月娘轻‘嗯’着靠在她的身边,望着前方的尸体眼眶依旧红红的,神情怯怯的。
身边的侍女小雪见她眼角掉泪,连忙从袖中抽出绢帕擦拭她的眼尾:“娘子别哭,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别怕。”
小雪语气倒比寻常女子要冷静得多。
谢观怜很少有见到死人都不怕的女子,小雾虽然看似胆大,实际根本就见不得死人,所以她没让小雾出来。
她不由得侧眸觑了眼小雪。
小雪抱着月娘,所有的心思全在月娘身上,连余光都没有给旁人。
死的那个人是夜修的僧人发觉的。
前几天有回温之意,今夜才又降温下起了大雪,按理说尸体不应漂浮起来的,但却出现在结冰的水面上,这种怪象令人费解。
正当谢观怜出神地想着,不知是谁忽地道了一句“悟因师兄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让出一条小道给身后的人。
青年佛子似刚醒来不久,眼尾染着一点嫣红,只穿了单薄的灰白僧袍,宽大的肩上披着件玄色的毛绒大氅,于人群中,踏着昏暗暗的光,缓步立在被白布覆盖的尸体面前。
迦南寺内出了这种凶杀案,自然得有德高望重之人前来主持。
空余法师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是沈听肆代替前来。
他先是淡淡地打量几眼被虐杀的尸体,随后缓缓敛下眼帘,乌浓的睫羽沾着几片蕴白的雪花,双手合十的悲悯低颌,嗓音惺忪沙哑地念着听不懂的梵语。
周围的僧人皆低眸念经。
谢观怜听得不真切,但依稀猜出或许是超度经。
念完经后众僧抬头,再度将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谢观怜一眼不眨地盯着鹤立鸡群的青年,见他眉宇之间全是怜悯的神色,高悬的心弦这才平稳地坠下。
她不禁对自己方才浮起的想法觉得可笑。
这人的死,怎会是悟因做的?
他是佛修,再是清高冷傲,眼底也是装的仁慈,做不出这番伤天害理之事,
她不禁又看向不远处的张正知。
几乎是同一时刻,张
正知察觉到她的视线,站起身来,颇为讲究地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帕。
待到仔细的将手擦拭干净,他眉眼舒展,朝着谢观怜的方向走去。
谢观怜没想到随便一看,他便要过来与她叙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透过去暗示的目光。
张正知目光掠过她细微的动作,心下划过失落,明白她如今是失了丈夫的寡妇理应避嫌,遂靴尖一转,转去另外一边与旁人讲话。
他只用余光留意谢观怜的神色,至于自己说的什么也没仔细留意,想到何事便问。
少卿大人很少主动过问下属之间的私事,还是在这个时刻,大人竟问他何时成亲的?
被莫名搭话的下属受宠若惊,神色紧张地对答。
谢观怜睨了眼张正知,他并不是来寻自己,登时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浑身神性的青年身上。
说了几句,张正知察觉她的目光顿了顿,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