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黄沙掩埋了多察的尸体,空气中只余淡淡的血腥味,当他的同伴好不容易赶到时,看见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密码箱,无论是头领还是货物,早已不知所踪。
翌日清早,军队重新整装出发,除了耶格长官因为疑惑随口问了一句,没有任何人在意那支商队昨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十几艘星舰浩浩荡荡朝着帝都的方向飞去,预示着这群新兵的另一个人生起点。
路途漫长,厄里图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后面休息,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额头满是冷汗,手背因为过度隐忍浮现出了道道青筋,毕竟任谁也想不到此刻正有一团强大的能量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一遍又一遍冲击着精神海。
“虚无”无疑是强大的,但同时也是暴躁的,当你决定拥有它的那一刻,就必须接受一场名为痛苦的洗礼。
身体上的疼痛显然已经无法对厄里图带来任何考验,“虚无”对他施加的压力更多来源于精神世界。厄里图只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劈开,然后又像玻璃碾碎成了千万片,“虚无”则在那些名为记忆的碎片里兴致勃勃翻找着一切可以让他痛苦的东西。
痛苦吗?
厄里图总觉得自己前世今生从来没有为任何事痛苦过,毕竟那些东西都只是过往云烟,抢得到就抢,抢不到也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然而当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副画面,熟悉而又陌生,好像曾经千万次梦到过,又千万次抗拒过。
那是一栋豪华的别墅住宅,处处都透着金钱和奢靡的气息,然而里面却窗帘紧闭,哪怕开着水晶吊灯也难掩昏暗孤寂,就像一朵艳丽的花开到极致,已经开始渐渐腐烂,被死亡所渗透。
视角顺着楼梯缓缓上移,只见二楼的房门虚掩着,透过那一条狭窄的缝隙,隐约可见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深陷在纯白的床褥间,他额头满是冷汗,墨色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仿佛正在经受什么莫大的痛苦,发病时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身体痛苦蜷缩成了一团。
他仿佛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让人崩溃的疼痛,于是只好低头死死咬住手腕,殷红的鲜血顺着流淌而出,浸透了雪白的床单被套,看起来格外刺目。
厄里图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上辈子因莱发病时的情景……
大概因为对方的前半生风光到了极致,于是后半生从神坛跌落的时候就显得命运格外残忍不公,不仅每天每夜承受着精神力狂暴的痛苦,还嫁给了一个没办法帮他做疏导的低级向导,谁能不感慨一句倒霉呢?
厄里图的念头有些玩味,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升不起丝毫高兴的情绪。
他静静望着床上那团痛苦蜷缩起来的身影,不知道是否该上前安慰,因为过往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一旦自己伸手触碰,下一秒就会换来对方恶狠狠的一句“滚开”。
厄里图最会装模装样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故意装出一副不安无措的神情,然后再低头善解人意的道:“如果你不喜欢这门婚事,我可以去找索兰德爷爷解释一下,现在解除婚约也来得及。”
然后……然后因莱会做什么呢?
厄里图努力思考片刻才想起来,对方大概会强撑着从床上爬起身,然后毫无预兆攥住自己的手臂,冰凉的指尖,苍白病弱的神色,那双灰色的眼睛却盛满了阴郁晦暗,就像永远不会散去的乌云,一字一句低声笑问道:
“我亲爱的伴侣,你这算是后悔了吗?”
他缓慢收紧指尖,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病态,冷冷勾唇:“可当初难道不是你死活要娶的我吗?”
是啊,当初是他自己一定要娶因莱的,怎么能反悔呢?
怎么能,反悔呢……
像是一粒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打碎了里面的倒影,眼前的场景忽然发生变化,豪华冷清的别墅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战场,面前俊美孤僻的灰眸男子为了保护他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个人闭着眼,苍白的脸颊满是泥土和血污,浑身冰冷,再也不会醒来。
厄里图直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因莱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常年不散的药剂气息,腥甜,微苦,最后因为死亡又平添了几分腐烂。
自己居然在为这种事感到痛苦吗?
“厄里图……”
是谁在叫他?
“厄里图……”
是谁?
“厄里图,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