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对于有真才实学之人向来是持开放态度的,毕竟人才能为国所用便是好事。
思绪回转,朱慈烺的目光重新落在奏疏的名单上。
上面罗列了内阁推荐的正副主考官人选,无一不是当今朝堂上声望卓著、学问精深的大儒名臣。
名单考虑周详,资历、声望都无可指摘。
然而看着看着,朱慈烺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不寻常之处:在这份推荐名单中,几乎所有重量级的人物都将薛国观列为第一推荐人选,态度出奇地一致!这就有些蹊跷了。
朱慈烺放下奏疏,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首先薛国观能力是有的,办事也得力,但他有一个最显著的标签:
皇帝的“铁杆心腹”,是众所周知的“帝党”!
在明末党争虽暂歇但遗风犹存的官场氛围中,这种紧紧依附皇权、有时甚至不惜得罪同僚来执行上意的“孤臣”形象往往并不讨喜,甚至会被清流暗地里鄙夷。
平日里其他大臣对薛国观或许是表面恭敬,但涉及到科举主考官这等汇聚巨大声望和人脉资源的美差,那些自诩清流的阁臣部堂们怎么会如此“团结”地将这天大的好处拱手让给一个他们内心未必瞧得上的“帝党”?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慈烺的第一反应是: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或是某种政治交易?
甚至是针对薛国观的谋个阴谋?
“看来,得找薛国观来问问清楚了。”
朱慈烺心下决定,他抬起头正准备吩咐殿外的太监去传唤薛国观入宫觐见。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窗外。
不知何时,细密的雪再次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中飞舞旋转,地上又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银白。
一股寒意似乎透过紧闭的窗棂缝隙渗了进来。
朱慈烺想到薛国观毕竟年纪大了,这寒冬腊月让一位老臣顶风冒雪从府邸赶到皇宫,只为满足自己一时的好奇心未免有些过于折腾人了。
想到这里,朱慈烺改变了主意。
他收回目光,喊来马宝吩咐道:
“准备一下,晚些时候本宫要去薛府一趟。”
时辰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是深夜。
朱慈烺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宝蓝色绸面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大氅,看上去就像一位家境殷实的年轻公子哥。
他并未乘坐太子专用的銮驾,而是命人备了一顶看起来颇为普通、仅以青布为帷的暖轿,然后只带了李虎等少数几名便装锦衣卫护卫,悄无声息地出了东宫,融入了京城寂静的雪夜之中。
薛国观的府邸位于京城西城,离皇城有些距离。
轿子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早已关门,只有少数窗户透出零星灯火。
偶尔有更夫提着灯笼,缩着脖子走过,敲着梆子,拖长了声音喊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平安无事啰!”
约莫两刻钟后,轿子在薛府那并不算特别气派的大门前停下。
薛府门前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光线昏暗,守门的管事正揣着手在门房里打盹,听到动静,不耐烦地探出头来。
见到是一顶看似寻常的青布小轿,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官或是来打秋风的亲戚,当下便皱起眉头,准备上前驱赶。
“哎哎哎!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内阁首辅薛阁老的府邸!也是你能乱停轿子的?快走快走!”
管事一边呵斥,一边挥手,像是要赶走苍蝇一般。
他话音未落,轿旁一名身材魁梧、目光锐利的汉子已一步踏上前来,也不多言,只将一块沉甸甸的腰牌在他眼前一晃。
借着门口灯笼微弱的光线,管事依稀看到了腰牌上那狰狞的狴犴兽纹和“锦衣卫”三个錾金小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脸上的倨傲瞬间变成了惊惧,腰一下子弯成了九十度,声音都带了颤音:
“哎哟!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是上官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打量轿子,心中惊疑不定,锦衣卫大半夜的怎么会来找自己老爷?
难不成自家老爷又犯事儿了?
李虎面无表情,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速去通禀你家老爷,太子殿下微服到此,让他即刻出来迎驾。”
太.太子殿下?
管事一听这话,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顶看似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里坐着的竟然是当今的太子爷!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他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府内,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
“老爷!老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驾到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别说是李虎有些无语,就连坐在轿子里的朱慈烺一时间都满脸黑线!
这管事可真蠢啊!
另一边,薛国观此刻刚用完晚膳,正坐在书房里就着一盏明亮的油灯翻阅着各地送来的邸报,思考着开海通商的具体细则。
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管事变了调的呼喊声,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身。
太子殿下深夜突然到访,还是微服前来,这绝非寻常!
他也顾不上换上官服,只随手抓起一件厚外袍披上,便急匆匆地带着几名心腹家仆向大门赶去。
当他赶到门口时,只见朱慈烺已经下了轿,正负手站在门廊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薛府门楣上那块御赐的匾额。
雪飘落在他的狐裘大氅上,瞬间融化。
薛国观见状,心中更是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口中高呼:
“老臣薛国观,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说着,便要撩起袍角行跪拜大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