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对劲吧。
李世民揉了揉眉心,强忍着笑意,板起脸道:“温嘉颖!你胡言乱语什么,就你那性子,你会怕这个!”
李世民话音落下。
众人顿时焕然大悟。
是啊,即便太上皇真的这么威胁了。
就温禾这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陛下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这副模样啊。
温禾见被揭穿了,立刻收了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讪讪的对李世民回道:“微臣罪该万死,但太上皇确实……闷得慌,所以臣这不想着,要不让太上皇出来放个风?”
“放肆!”
一声呵斥陡然响起,出声的是魏征。
他快步出列,对着李世民躬身行礼,语气恳切:“高阳县子年纪尚轻,学识疏浅,方才用词失当,实属无心之失。请陛下念其年幼,宽恕他言行不妥之罪。”
魏征这是在为温禾兜底。
方才那句“放风”,说轻了是少年口无遮拦,说重了便是对太上皇不敬。
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弹劾“欺君罔上”,也并非不可能。
他此刻站出来,便是明着告诉众人:这孩子还只是个少年,童言无忌罢了。
“嘉颖不过是幼学年纪,朕自然不会将他的戏言放在心上。”
李世民顺势说道,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心怀坦荡者自不在意,那些暗存计较的大臣,却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陛下这是在敲打他们,莫要借题发挥。
所谓幼学,指的就是十岁的孩童。
他是在警告大殿内的人,可不要和一个十岁孩童较真。
否则朕就会和你们较真了。
“咳咳。”
长孙无忌忽然轻咳两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太上皇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又染过疾,近日天寒地冻,实在不宜出宫受风,依臣之见,还是在大安宫内静养为好。”
他这话听似关切,实则藏着私心。
在长孙无忌看来,李渊最好能安安分分待在宫里,若能就此“静养”到寿终正寝,才是最省心的。
他生怕这位太上皇出宫后,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臣以为不然。”
房玄龄立刻提出反对。
“太上皇久居大安宫,外间难免会有流言蜚语,说陛下疏于孝道,若能时常陪太上皇出宫走走,既能安太上皇之心,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岂不两全?”
站在他身旁的宇文士及、萧瑀等人闻言,都默默点头附和。
他们曾是李渊旧部,如今虽依附李世民,却也不愿看到太上皇被彻底软禁,只是顾忌着陛下的猜忌,不敢轻易开口。
房玄龄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房玄龄、长孙无忌二人皆是李世民的亲信。
此刻意见相左,殿内众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李世民身上,等着他定夺。
“温嘉颖,你觉得呢?”
李世民忽然看向一旁的温禾,似笑非笑。
温禾心中了然。
李二这是故意把皮球踢给了他。
不过对此他早就想到,如何把这个皮球踢回去了。
温禾躬身回道:“启禀陛下,微臣家乡有位老医者曾说,年长的老人若长期闷在一处,不见天日,久而久之,难免会憋出郁气来,反而伤了身子。”
“若是能时常出门走走,看看市井烟火,沾沾人气,心情舒畅了,自然能长命百岁。”
这番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让这件事情和朝廷纷争规避开来。
只从“养生”和孝道的角度切入,既合情合理,又透着少年人独有的质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只要李世民应下,那他便是仁孝之君。
李世民望着温禾,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看穿了这少年的小心思。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点头:“嘉颖此言有理,孝道不止于锦衣玉食,更在于顺意舒心,下午便开始休沐,明日朕陪太上皇去曲江池看看红梅,也让他瞧瞧,咱们贞观的新气象。”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此事不必对外宣扬,太上皇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人打扰。”
话是松了口,却藏着两个条件。
李渊出门必须由他陪同,且依旧不允许外人与太上皇过分亲近。
不得不说,李二的孝心是真,戒心也同样不轻。
朝中众臣连忙齐声称赞:“陛下圣明仁孝!”
不远处的起居郎提笔疾书,将这一段君臣对话郑重记下。
不过温禾可不管李世民有多少意思。
他现在就知道,明日总算不用陪李渊耗在大安宫,能在家睡个安稳觉了。
谁知李世民话锋一转,朗声道:“明日,高阳县子率百骑陪同。”
“什么?”
温禾猛地抬头,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只见李世民正含着笑看他,眼底满是戏谑。
“怎么,高阳县子不愿意?”
“额……陛下,微臣明日休沐啊。”
温禾愕然说道。
他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能在家安心歇着吗?
“是啊,明日是休沐。”
李世民故作糊涂,望着他笑道。
“陪朕与太上皇出游,不也算休沐?朕可没给你安排差事。”
温禾心里只剩“呵呵”二字,嘴角抽了抽,试探着问:“可以不去吗?”
李世民挑眉:“你说呢?”
“……是,微臣遵旨。”温禾有气无力地应道,活像只被戳破了气的皮球。
见他这副模样,李世民忍不住放声大笑,殿内的沉闷气氛顿时散去不少。
房玄龄等人看着温禾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也都忍俊不禁。
这高阳县子虽然聪慧,可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只是陛下如今去哪里都带着他……
不少人想到这,都不由收敛起了笑意。
特别是长孙无忌,赫然感觉胸口有些沉闷。
这一次陛下出行,又没有点他的名。
……
曲江池畔,寒风卷着细雪,却挡不住岸边的几分热闹。
一处临时搭起的小摊前,支着口冒着热气的铁锅,滚沸的汤里浮着薄面片,香气混着水汽弥漫开来。
李渊换了身粗布短打,活像个寻常老汉,正捧着碗博饦吃得香甜,又往碗里猛倒了两勺醋,咂咂嘴道:“香是香,就是这醋,比不得晋阳的醇厚。”
抬眼时,正撞见温禾与李世民都盯着他看,顿时瞪眼:“看老夫作甚?你二人不吃?”说着,干脆将李世民面前那碗没动过的博饦也拖到自己跟前。
李世民刚要伸手阻拦,被他狠狠一瞪:“你不吃,便给老夫,要吃再叫一碗去!”
“老人家,咱这博饦地道吧?”
店家是个机灵人,见还要添碗,连忙凑过来搭话,脸上堆着憨厚的笑。
“味道不错,有几分太原的意思。”
李渊点头,又打量他几眼。
“听你口音是河东人?莫不是太原出来的?”
他虽是陇西人,却在太原留守任上待了一年,对那方水土的味道还是很熟悉的。
“老人家好耳力!”
店家一拍大腿。
“我正是太原人,当年我阿耶跟着太上皇打长安,后来便在这落户了。”
这么巧?
温禾下意识看向李世民,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顿时明了。
这定是李二特意安排的,选这么个有渊源的店家,就为了逗李渊开心。
李渊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似在怀念往昔,片刻后才问道:“那你怎的在此卖博饦?”
“这可多亏了陛下和高阳县子!”店家朗声道。
“会州一战,我砍了五个突厥人,得了军功,赏了不少田地,上个月高阳县子惩治贪官,我那被克扣的饷银也追回来了,便索性退了役,寻个营生过安稳日子。”
温禾又看向李世民,这次连李渊的目光也投了过去,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吹捧得也太刻意了,是你找来的托吧?’
李世民被二人看得不自在,轻咳两声:“这店家在此摆摊好几日了,某只知他是太原人,其余的……当真不知。”
“是啊,我这摊子摆了小半月了,生意好着呢!”
店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就是可惜,摆不了几日了。”
“为何?生意好怎就不摆了,莫不是今年收成多了,这是要回家窝冬了?”
李渊舀了一勺面片,不解地问。
店家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那有什么收成啊?是因为朝中有人蒙蔽咱们陛下和太上皇了,说什么不让我等私自开设,最近也是因为这元日,才有几次空闲,再过几日啊,那些不良人就要来赶走我等了。”
这话倒是实情。
初唐时,市坊制度严格,商铺只能开在指定的东市、西市,不许随意占道经营,更别提夜市了,与后世宋朝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不过在这店家心里,陛下和太上皇是好的。
朝中一定是有奸臣作祟。
李渊皱眉:“回去种地也罢,总比这风吹日晒强。”
在他看来,百姓有田种便能温饱,摆摊不过是额外营生。
“老人家这话就不对了!”
店家苦笑道。
“若是只靠种地,我们哪活得起哟?田租、赋税,还有时不时的徭役,不靠这点小生意贴补,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这话一出,李渊和李世民都愣住了。
他们自小生于权贵之家,经历的是军旅征战、朝堂权谋,虽知百姓疾苦,却终究隔着一层。
在他们看来,有田便是根本,却没想过,仅靠田地,竟难以糊口。
温禾在一旁看着,心里暗笑。
这才是真实的民间啊。
李二费尽心思想让老爹开心,却没料到,一句实话就戳破了所谓的欣欣向荣。
李世民面色沉沉,而李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那店家犹豫的挠了挠脑袋,心里正想着:‘你们到底加不加一碗博饦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快跑啊!不良人来了!”
摊贩们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子,锅碗瓢盆碰撞声、孩童哭喊声混在一起,刚才还热闹的岸边瞬间乱作一团。
“哎呦这该死的不良人,今日怎么的来如此快。”
那店家顿时慌了,也顾不上一旁的食客,连忙收拾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