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太阳并未照常生起。
乌云满天,暴雨倾盆。
整个京城水雾朦胧,虽不说死气沉沉,但也大差不差。
养心殿内。
丝丝缕缕的檀香在空中弥漫。
大康皇帝身着素衣常服,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双目微闭,正对着养心殿的大门盘膝而坐。
当然,养心殿的大门是关上的。
内有点点烛火照亮四方。
此刻,在大康皇帝的身后,一个身穿黑白道袍的道人缓缓出现。
那道人不是别人。
正是截天教的玄阳子。
“平日里仙师从不离开那三才大阵,今日怎肯移步朕的养心殿了?”
大康皇帝站起身,似是惊讶的道:“莫非是那陈黄皮,连仙师都觉得棘手?”
昨天夜里,他将陈黄皮之事透露给了截天教的道人。
至于说辞也无非是那一套。
怀疑此人就是先前闯入地下囚笼,和广目邪神接触之人。
玄阳子知道,大康皇帝这是在借力打力。
但他不在乎。
因为陈黄皮当时用了黄铜油灯的隐匿神通。
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人,可具体是谁、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是完全不清楚的,所以大康皇帝的理由也挑不出毛病。
无非是有点小心机,小算计。
这很正常,贫瘠之地的凡人就是如此。
“那人是太岁教的。”
玄阳子不冷不淡的道:“贫道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来路,太岁斩魔、诛邪、破煞,还有那把剑,太岁杀剑的仿制品。”
太岁杀剑,便是观主的佩剑,后来改名洞真。
陈黄皮的法门虽然诡异邪门了一点。
但剑法可不邪门。
正儿八经的太岁教的剑道。
大乾仙朝修行剑道有两大圣地,一是太岁教,二是万剑阁。
其中万剑阁位于南道州,为陈黄皮炼制洞虚的易轻舟,便是出身万剑阁,只是他不喜欢剑道,所以拜在观主门下。
而万剑阁和太岁教的剑道路数完全不一样。
凡是三教弟子,不说看了,光是闻着味都能闻出来是真是假。
“太岁教。”
大康皇帝怔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陈黄皮居然是是太岁教的。
以前虽说也有太岁教的道人来大康。
可那些道人给他的感觉和陈黄皮完全不一样,很执拗,也很冷硬,对他的态度谈不上好,平日里基本上也不怎么往来。
就好像,太岁教的人看他很不顺眼似得。
反观陈黄皮,那叫一个奇奇怪怪。
想到这,大康皇帝皱眉道:“所以,陈黄皮和仙师一样,都是从上界而来的仙人?”
上界也就是大乾仙朝。
此地被陈皇自封以后,已经脱离了人间。
而且其中更有真正的仙人存在,自然是要尊称上界。
玄阳子摇头又点头,用一种不敢肯定的语气说道:“贫道一行人来这人间已经有近百年了,期间三才大阵里没有其他道人来此。”
他是不会告诉大康皇帝,三才大阵里还有个青铜门的。
因为那涉及的辛密太多。
关键是现在青铜门碎了。
他们想回大乾仙朝都回不去,只能干等着,盼望着等回去的时间一到,大乾仙朝那边发现不对劲,再派人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是大乾仙朝和人间的道路早就被毁了。
没有青铜门想要下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大,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但问题就在这事上。
大康皇帝心智过人,立马就看出了玄阳子心中的疑虑。
他只需一琢磨,就故作疑惑的说道:“既然期间没人来大康,那陈黄皮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这也是贫道不解的地方。”
玄阳子满腹疑云,沉声道:“据贫道所知,人间只有大康和仙朝有阵法互通,他若不是在贫道等人之前,就一直逗遛人间,要不就……”
说到这,他突然停顿,不愿再说下去。
因为他觉得,不管怎么样,陈黄皮既然是太岁教的,而这人突然出现在人间,不管是以前就在,还是最近刚到,都说明太岁教可能有什么动作。
天地异变快要结束了。
或许,太岁教的道人已经忍不住,想要前往十万大山,去寻找那位道主了。
不是所有人都想看着那位道主随着苍天死去的。
“太岁教的二道贩子,真是太恶心了!”
玄阳子在心中恨恨的想道:“你家的至宝也被抢了,为何非要心心念念想着那位,和我截天教等着黄天降世不好吗?”
大乾仙朝这三教的关系,不说有多好,但彼此互相谩骂抹黑都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事了。
截天教都是一群喜欢小偷小摸的贼。
拜灵天是整天神神叨叨的神棍。
太岁教纯纯是二道贩子,把剑修的风骨都丢尽了。
自己教主与那位道主未合道之时斗剑,交手上百回合,最后以一剑之差落败,把自家镇教至宝太岁杀剑都送人了。
结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立马开始倒卖仿制的太岁杀剑,还有那位同样款式的道袍法衣。
不想着怎么把那把剑搞回来,整天跟神经病一样开始研究起做生意了。
关键是做生意就做吧。
还做的风生水起,据玄阳子看过的典籍中记载,当年太岁教有不少修士,本来资质一般,结果就靠着这一波生意,赚的盆满钵满,一时间成仙的弟子不在少数。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呢!
所以,玄阳子现在就觉得。
陈黄皮这穿着破破烂烂道袍,手持同款太岁杀剑仿制品的少年,绝对是太岁教派来的前锋军,要不是十万大山封山了,这小子应该都不会在京城现身。
这时,大康皇帝开口道:“仙师,这太岁教朕虽接触过,可了解不多,他们比起截天教和拜灵天如何?”
“一群二道贩子,有什么可比的?”
玄阳子冷哼道:“这陈黄皮,恐怕已经是太岁教年轻一辈里,最有天赋,最强大的弟子了,我截天教中有比他更厉害的圣子!”
三教都有所谓的圣子一说。
也就是自家大教的未来的接班人。
只是,倒是没听说太岁教有什么圣子,毕竟那把太岁杀剑虽然回了大乾仙朝,可却一直在那名唤上玉阙的仙殿之中。
根本就不去接触太岁教。
没有太岁杀剑赐予的剑气认可,太岁教便不会有圣子诞生。
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话语有失风度。
玄阳子又补充了一句:“昨夜他剑动京城,正是气势如虹之时,我虽有心对他出手,但中途却碰到了拜灵天的传人。”
“拜灵天……”
大康皇帝挑眉,惊讶的道:“朕这京城何德何能,竟然聚集了三教子弟?”
“那人陛下认识。”
玄阳子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的道:“是那杜家的杜如归,不过这人只算是传人,称不上弟子,虽有些本事,可失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人物。”
“仙师对他动手了?”
“嗯,贫道看上了他身上的一物。”
玄阳子淡淡道:“这人倒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反抗,再加上拜灵天不同太岁教,贫道并未伤他性命,但那陈黄皮就没这么好命了。”
“他接触了广目邪神,而且来历不明,便是杀了他,太岁教也是敢怒不敢言。”
截天教和太岁教的关系很差。
就拿对观主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差别。
太岁教肯定不会甘心看着观主随苍天死去,不管成不成,天地异变结束之前都会出手相助。
拜灵天喜欢置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站。
至于截天教……
九离钟,就是截天教当年在世界之外截获的至宝,本身是想要作为镇压气运,渡过这天地异变大劫的,结果被那位道主给抢走了。
都是被抢宝贝,截天教和太岁教的路数不同。
太岁教是自家教主和斗剑斗输了,心甘情愿的把太岁杀剑送上,况且,要不是跟在那位身边,太岁杀剑焉能有今日之威风。
截天教就不一样了。
弟子们口口相传,自家教主当年有了九离钟以后,几乎有成为三教魁首的气象,结果不知怎地惹了那位不喜,在仙界大打出手,一直打到人间,打到黄泉阴土。
而黄泉阴土的那位,亦是近乎于道的存在。
阴天子和道主未合道之前就是至交好友,见此情景,肯定是两人齐心协议,把自家的教主打到法身崩溃,抢走了九离钟。
从那以后,截天教气运已失。
自家教主重伤闭关,直到现在都不曾现身。
要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天地异变结束以后,自家教主未尝没机会合道黄天,成为这一纪元的无上道主!
截天教惹不起道主。
但还惹不起你这名唤太岁教,实则从上到下都视道主为偶像的二道贩子吗?
“仙师,您准备何时动手?”
大康皇帝皱眉道:“那陈黄皮如今得了邪剑竹影,而且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若是时间久了,恐怕此人会成了气候。”
他不敢算计陈黄皮。
因为这是一个变数,一个让他忌惮无比的变数。
至于截天教的仙师。
这不是变数,而是计划中必然的结果。
那玄阳子闻言嗤笑一声,说道:“陛下,贫道心知你也忌惮这陈黄皮,但想要在京城杀他,却是难上加难的事。”
“万一把他逼急了,杀到养心殿里,将那广目邪神捣毁,你我的性命可就得交代了。”
“因此,得把他骗到城外去。”
“而且还得寻一物,先行消耗他的力量,随后,才是贫道出手的时候。”
“除此之外,贫道还得确定一件事。”
“是何事?”
“他为何姓陈!”
听到这话,大康皇帝不解的道:“普天之下姓陈的不在少数,莫非有什么说法不成?”
“天大的说法。”
玄阳子见大康皇帝有些不以为然,立马肃穆的道:“人间乃是贫瘠之地,虽说那西域佛国不太一样,但也相差无几。”
“这般土地上的陈姓之人没什么特别的。”
“可他又是太岁教的,又是姓陈,那就不一样了。”
“我大乾仙朝的那位仙皇亦是姓陈,净仙观的那位观主,同样姓陈。”
……
而在王家的后院。
金顶天灯假身之火,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火炉。
这火炉之中,竹影破碎后的碎片,正被真火冶炼,丝丝黑色的邪气刚从碎片中钻出来,就被当场燃尽。
那些碎片中的邪气消失以后,便当场融化成液体。
经过一夜的炼化。
这些碎片已经有大半都融为了翠绿色,如同铁水一样的物质。
陈黄皮脑海中一片清明之色。
他周身散发着锋锐的剑气。
已经早早进入了人剑合一的状态。
“差不多了!”
陈黄皮抚摸着洞虚神剑,沉声道:“等到入夜后,这竹影便会全都被我炼化,随后只需将洞虚投入其中,将铁水全都吸收,便算是炼成了。”
他估摸着,如果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洞虚神剑就能迎来,不说翻天覆地,但也会是极其奇异的变化。
会变得更强大。
因为本质上,那邪剑竹影实际上材质要比洞虚强出不少。
这次炼剑完成,陈黄皮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人剑合一,动用洞虚的力量。
不是真的碰上了超出他太多的对手。
洞虚神剑应该不会再出现受损严重的情况。
“黄二,加大火力!”
“交给我吧。”
黄铜油灯应了一声,随后将更多的灯油灌输进金顶天灯的假身内:“黄一听令!把你的全部火力都使出来,否则若是耽误了时辰,看本灯怎么收拾你!”
说来也是搞笑。
金顶天灯这假身又没到练假成真的程度,自然是没有所谓的意识,顶多算是一个空壳。
可在黄铜油灯这,它可不管什么假身真身。
它一口一个黄一,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别提心里有多爽了。
……
与此同时。
大康京城的局势也有变化。
首先是刘家家主被杀,刘家如今真是走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刘家怕不是要完了。
然而诡异的是。
直到现在,刘家除了关门谢客以外,其余四大世家都没有任何动作,连带着七大望族,以及刘家麾下的那些世家也一个个跟死了似得。
就连皇宫里的那位,放出走狗太傅,要对世家动刀子的陛下,也仿佛视而不见。
有嗅觉敏锐的人得出结论。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眼下看似平静,可实际上却暗潮汹涌,不动则已,动则生变。
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在距离京城数百里开外的崇州。
有一胖一瘦两名修士,正在准备进入城内。
这两人,正是陈黄皮先前在京城见过的两个熟人。
胖的那个低声道:“京城也太他娘的危险了!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可不是嘛!”
瘦的那个愤恨的道:“咱们哥俩好不容易从许州跑到京城,是,京城是很太平,可还没安稳多久,突然就出了个煞星。”
“那人把世家当狗杀!”
“尤其是谢家,上上下下全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有一个算一个,死的那叫一个惨。”
“要不是咱们哥俩运气好,想给谢家当家奴人没看上,不然咱们俩估计也得死。”
“对了,那人叫啥来着?”
“陈黄皮!”
胖的那个修士愁容满面:“天快黑了,赶紧进城吧,过了今天,咱们就去西域佛国,希望那边没大康这么危险。”
“放心吧,我都打听过了。”
说到这,瘦的那个修士露出得意之色:“西域佛国那边据说正在找什么今世佛主的转世,据说那在天地异变之前,可是等同于仙的存在。”
“要是人找到了,有这种存在庇佑,咱们哥俩就待在哪不动了。”
“做秃驴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我烂命一条。”
“说的有道理!”
天地异变以后,修士们都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天黑以后不要出门,尽量待在有神明庇护的城池之中。
因为邪异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觅食。
野外指不定什么地方就有邪异冒出来。
像这胖瘦修士,不过元婴修为,碰上一般的邪异还能斗的有来有回,可要是遇到稍微厉害一点的,那就只能等死了。
至于西域佛国,今世佛主。
这俩修士确实只是道听途说。
实际上,西域佛国虽然是在找今世佛主,可这佛主佛主,并不是和仙平级那么简单。
过去佛主,今世佛主,未来佛主。
这便是三身佛。
三佛合一,便是近乎于道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三尊佛是一体的,只是分作三身,以渡过天地异变的这场大劫而已,随着天地异变逐渐进入尾声,是必然要合为一体的。
而西域佛国,实际上可不比大康。
那里供奉的罗汉,菩萨,佛,可都是要吃人的。
这时。
崇州城上的守卫也注意到了要进城的二人。
便冷声道:“你们要进城?”
“对,麻烦阁下行个方便,我兄弟二人只在城中逗留一夜,明日一早便会离开。”
“两个元婴修士,你们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从京城而来,要往西边的邺城探亲。”
崇州以西就是邺城,邺城一过便是和西域佛国的接壤地带,到了那里就只能在夜色下,迅速逃往西域佛国。
因为白天的时候,会有神明列阵。
同样的,西域佛国也有逃往大康的百姓或者修士。
都是很正常的事。
“从京城而来,如何证明?”
“这,这要什么证明?”
胖的修士大声道:“我大康修士行走各地,只需亮明身份,怎么,阁下还担心我等是假冒的不成?”
大康的人气修行之法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不像西域佛国,那边讲法力,法力里都夹杂着诵经的呢喃声。
“没有证明,尔等不能进城。”
这崇州的守卫态度很坚决,根本没有通融可讲。
瘦的那个修士没辙,只好道:“好叫阁下知道,我等今日一早离京,昨夜京城之中连生大事,有煞星屠杀世家,此事乃我们亲眼所见。”
说着,还催动力量,幻化出了昨夜的那一幕,双剑凌空争斗之相。
“若是这还不能证明,那我兄弟二人也想不到别的了。”
见此情景。
那崇州的守卫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看来你们的确是来自京城,既然如此,我这就打开城门。”
神明和神明之间传递消息的速度很快。
一夜之间,整个大康的各省各地,基本都知晓了昨夜发生的事。
陈黄皮之名,大康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牢记在心。
随着守卫催动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