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毛病
小小一茶碗的份量,几乎是刚吃出味道,就没有了。
此刻正是饭点,贺老夫人肚子空着,连垫底都不够,她把那碗递给一旁侍女,道:“再给我装一碗来——骨头也来一块……来几块吧,还有菜干多些,我尝尝那骨头跟菜干味道。”
很快,又一满碗被送了过来,但碗太小,里头只盛有一块骨头。
这一块是猪颈骨。
都说好吃不过贴骨肉,猪颈骨的贴骨肉格外鲜美细嫩,又香,盐腌出红嫩嫩的颜色,软得几近于滑。
贺老夫人拿一双筷子对付一大块骨头,当中还有骨髓——骨髓丰腴,盐腌粥煮之后,特别有滋味,只是很难弄出来,吃得她几乎直想要上手,忍不住道:“这骨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难吃了!”
似乎很矛盾的一句话,却也是何七的心声。
要不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早拿手一把抓了!
热乎乎的咸粥,一老一少吃完,背后都起了一层薄汗,汗过之后,肌肤、腠理之间,反而有种舒服的透气感,毛孔都打开了似的。
做祖母的惦记孙女,也不用何七再说话,立刻就道:“给珠姐儿把这粥送过去!看看她吃不吃得下!”
何七只说自己去陪珠姐儿,就不回前头吃饭了,忙也跟了过去。
没多久,就有侍女高高兴兴跑来回话。
“……精神气已经回来了不少,连吃了三满碗,还跟七公子抢骨头啃哩!”
得了这个话,贺老夫人终于放了心,这才让下头人叫饭。
她守寡久矣,平日里从不用儿子媳妇在面前立规矩,饭也自己一个人吃的多。
人上了年纪,不可避免牙口不好,常吃糟烂之物,今日厨房做的几样肉菜不是糟甜口,就是蒸炖的。
往常还挺喜欢的菜色,不知为何,这会子怎么吃怎么觉得不顺口。
尤其中间有一味排骨,其实味道挺好,可她就是觉得有点油腻。
贺老夫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个念头:有时候,那肉骨其实不加、不调酱汁,单放盐,也挺好吃的。
这念头一起,就如同秋冬日里烧麦杆一样,火一点,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往上窜。
草草吃了些,让人分了剩菜,她把筷子一放,起身道:“走,看看我们珠儿去!”
一时带着婆子丫鬟到了珠姐儿的小院。
才进院门,却见那何七正往外走。
见得贺老夫人,何七忙行了个礼,又道:“珠姐儿刚吃好,因发了一身汗,又发困,丫头伺候着先睡了。”
交代得很仔细。
病了就是要多睡才能好得快,先前珠姐儿又烧又拉又吐的,睡也睡不着,难得有了困意,贺老夫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讲究太多。
她点了点头,少不得夸一回何七最为贴心,比自己那些儿子媳妇中用多了云云。
夸完,她也不再打扰孙女,只叫人进去找丫头出来问话,复又对着一旁婆子道:“我看先前那咸骨菜干粥挺大一锅,珠姐儿胃口小,吃不多,剩了到底可惜,把那余下的送到我屋里吧——我多走这几步,胃也空落了,一会回去吃。”
这话顺理成章,活脱脱一个珍粮惜食的老人。
一旁何七闻言,好悬没打出一个饱嗝来,忙借口自己家中还有事,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而等那珠姐儿贴身丫头出来,一一回了话,果然今日孩子已经转好不少,估计再吃上几天药,就又能蹦能跳了。
贺老夫人念一声“无量天尊”,脸上顿时笑呵呵的,正吩咐丫头们好生伺候,那去拿粥的婆子已经出来了。
只这婆子面带急色,两手空空,到了主家面前,忙垂手低头道:“好叫老夫人知晓,那粥……已是吃完了。”
“什么??”
贺老夫人简直不敢置信。
“你说的是我那咸骨菜干粥么??那么大一锅,我是亲眼得见的,珠姐儿一个小孩,就算发狠了吃,又能吃多少??”
那婆子尴尬而立,只好道:“当真吃完了,连锅都洗净了,小七公子叫人把空锅带走了。”
婆子不敢说,倒是对面那贴身丫头生怕贺老夫人以为是自己没当好差,忙道:“老夫人!好叫老夫人晓得,姐儿只吃了三小碗,又吃了些骨头、肉,其余乃是那何七公子吃的!”
又道:“婢子们也不敢叫姐儿多吃!”
贺老夫人闻言,几乎是立刻回忆起先前那何七的话。
“我去瞧瞧姐儿怎么样了,同她吃个饭,不然心里总惦记。”
“改日再来叨扰老夫人!”
她简直跌足!
好个何七!原就晓得他是个贪吃的,谁曾想连口粥都不放过!早早就在这里惦记着了!
***
此处贺老夫人惋惜自己没吃够的咸骨菜干粥,京都府衙中,韩砺却是惋惜没有给自己多留一碗槐粉。
他忙了一整日,先把各方汇集回来的信息分发下去,叫人按着各地舆图整理出来,再重新拼在一起,这才召齐了巡检跟元宵案的骨干差官,聚在一起议事。
但旁人整理出来的东西,拼好之后,自然要核对,还要从中繁杂信息中理出几条可能路径来,又要把沿途情况事先查核一番。
这些事情往日他都是交给孔复扬去做,今次对方被他打发去写综述,旁人各自有事,便是无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少不得韩砺忙完日常事项之后,自己上手。
巡检、差官们多的是破案老手,但往往都是按照自经验推断,况且经手的案子多半都在京畿左近,罕有遇得今次元宵案一般,苦主俱被发卖往各地,难以追踪的,其实也有些寻不到抓手,也无头绪。
今次被叫过来,大多都只是想着给韩砺一个面子罢了。
但等人人坐了下来,见那韩砺叫人挪了木屏风过来,先介绍一番各地进度、所得消息,又指着屏风上舆图一一介绍各条线索的位置、来历、各处关联,诸人都愣了。
竟是还能这么做?
舆图上的州县名字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又照着可能画出路线,同一条路线上的名字颜色相同,要是几条线相交的位置,还单独拿朱笔画圈,辅以言语解释,实在比文字或是单纯的口头介绍直观太多太多。
诸人的脑子自然而然地就转了起来。
一下午,巡检、差官们都在此处讨论不休。
一碗碗槐粉被送了上来,又很快被喝了个干净。
好不容易等韩砺掐着时间结束了这一回商议,那一满桶槐粉和两大桶煮出来的水也早被吃尽了。
倒是他作为牵头,自要主持,得空极少,只见缝插针喝了一碗,等到人人散去,当真是口干舌燥,见得杂役来收空木桶,那心里有一瞬间,莫名的微微发酸。
还没等他歇一歇,就又有杂役送了帖子出来,拆开一看,原是那闵老先生欲要设宴相请,来问时间。
长者相邀,按理不好拒绝。
但韩砺知道对方目的,却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上头做什么应酬。
他挥笔写了一封回信,先说自己借调府衙,正在办案,不好随意宴饮,若有急事,能等则等,不能等,寻个茶肆略坐一坐就是。
等那回信送了出去,没多久,又有杂役来回。
“郑知府请您得了空去一趟,说是来了两位客人。”
韩砺放下手头事,去往使院,果然与那郑伯潜郑知府对坐喝茶的,乃是闵、邓两位老先生。
见得韩砺过来,闵老竟是站起身来,一边上前两步相迎,一边笑着对那郑知府道:“老朽有些事,想要与正言借一步说话——伯潜,你能不能行个方便的?”
郑知府忙站起身来,应道:“先生哪里话。”
说着,郑知府冲着韩砺点了点头,趁着那闵老不察,却是大力使了个眼色,因怕韩砺没看到,走到他面前时候,还特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方才退了出去。
郑伯潜一走,闵老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叹一口气,道:“正言,你前次说得很对,我下午收到德彰来信,上游连日暴雨,堤坝不稳,多半决堤也就是这几日的事,说不得此时相关奏报已是在进京路上。”
“遇渴挖井,自然来不及,上游水泄,他那位置只有受着的份,只事后总要收拾残局。”
“正言,这一河沿途水文大小事,无人比得过傅老,你承他衣钵,自然也胸中自有成竹,要是能得你出手,想必能多许多把握——我前次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要是愿意搭手,越是提前准备,做事时候,越不至于手忙脚乱,还望你多多帮着上心才好。”
闵老话音才落,后头邓老就插了话,道:“老闵,你仗着自己身份说这样话,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正言还在府衙借调,你想请他帮忙,旁人肯答应吗?”
“答不答应的,我只好舍下这张面子,去找一找伯潜——绝不叫正言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