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多的,是那些被强征了家中壮丁的家属,他们的眼中藏着深深的不安,却只能在衙役们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强颜欢笑。
还有工地上被遣散的徭役。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几个月的高强度劳作,早已将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一声高亢的唱喏,身穿崭新华贵官袍,头戴紫金冠的梁仙官,在众星捧月之下,缓步走上了法坛最高层。
他面容肃穆,眼神悲悯,对着苍天,对着万民,朗声念诵着早已准备好的祭文。
那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对上苍的敬畏与对子民的关切,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定要以为这是位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
“今,万民同心,筑坛祈福,愿天佑大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文念罢,梁仙官自袖中取出那枚代表着一县权柄的“云水鉴”,高高举起。他将自身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口中念念有词,催动了整个法坛的核心阵法!
“启!”
一声令下,法坛之上,无数道阵纹骤然亮起,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嗡鸣。
一股无形的吸力,自法坛中心产生,牵引着下方广场上数万百姓的意念。
万千杂色的念力光丝自人群中升腾而起,如百川归海般,汇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洪流,涌向法坛顶端的“云水鉴”!
梁仙官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精纯的愿力,正在通过“云水鉴”的转化,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因动用“假丹”而受损的道基。
‘成了!’
他心中狂喜,‘只要吸收了这万民愿力,我的伤势不仅能尽数恢复,修为还能再精进一分!
只是他这得意的笑容还未维持三个呼吸,便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他惊骇地发现,那股涌向自己的念力洪流,竟在半途中发生了变化!
洪流之中,竟有近半的光丝被一股无形温和的自然力量悄然牵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翠绿,然后泥牛入海般,绕过了他的“云水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法坛,他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建成的法坛,竟然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噗!”
梁仙官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
“是谁!?到底是谁!?”
任凭他神念如何扫视,都找不到任何可疑的法力波动。那股力量,温和浩瀚,无处不在,仿佛是这方天地本身,在与他作对!
这股前所未有的羞辱,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找不到那个神秘的对手,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到了那些他认为“有嫌疑”的人身上。
“来人!”梁仙官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将所有修建法坛的工匠、官吏,全部给本官拿下!严加审问!”
他授意心腹县丞:“立刻带人去查抄李家的镖局和所有铺子!本官怀疑他们妖言惑众,图谋不轨!给我仔细地查!任何一个可疑的活口,都不能放过!”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可能窃取他气运的贼人!
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祈福大典,以一场荒唐而血腥的抓捕闹剧,草草收场。
风雨骤然降临。
…………
李家大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当李家镖局和城中数个铺子被县丞带人突袭查抄的消息传来时,整个李家都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慌乱。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官府为何要查抄咱们的铺子?”
“听说……是跟那祈福法坛有关,说咱们李家图谋不轨……”
“这可如何是好!那县丞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下人们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恐惧。就连一向沉稳的秦氏,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忧色。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李平安从书房中缓步走出。他依旧是一袭青衫,面容平静,眼神清明,仿佛外界的风雨,丝毫未能影响到他。
“慌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天还没塌下来。”
他先是对李平福低语几句,李平福会意地点了点头,立刻前去约束家人,尤其是叮嘱女眷,让她们待在后院,做出受惊的姿态,闭门不出,但绝不能自乱阵脚。
随后,李平福唤来谢小刀等几个最心腹的兄弟,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云水县的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起一个新的“版本”。
“听说了吗?县丞大人查抄李家铺子,这是公报私仇呢!”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县丞早就看那几家铺子眼红了,这是想找个由头,把铺子抢过来,变成自家的产业!”
流言如风,迅速传开,将一盆“图谋不轨”的脏水,巧妙地引向了“私人恩怨”的沟渠里。
做完这一切,李平安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物,备上一份厚礼,对李平福沉声道:“大哥,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必须去一趟慕家。”
“好,你万事小心。”李平福重重点头。
李平安没有耽搁,乘着马车,趁着夜色,悄然驶向了慕家在城中的宅邸。
慕家大宅灯火通明,见到女婿深夜来访,慕家家主慕鸿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在书房接见了他。
书房内,檀香袅袅。
慕鸿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问道:“贤婿深夜到访,可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但李平安知道,这位老岳丈是在掂量,掂量他李家还有没有值得出手的价值。
“岳父大人明鉴。”
李平安躬身行礼,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小婿今日前来,既是求助,也是为了慕家。”
“哦?”慕鸿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梁仙官此番行径,今日是他冲着我李家,明日,焉知不会冲着慕家在云水县的生意?”
李平安开门见山,“唇亡齿寒的道理,岳父大人比小婿更懂。”
慕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贤婿是想让我慕家,为了你李家,去和一位手握官印的仙官硬碰硬?这笔买卖,似乎不太划算。”
“硬碰硬,是莽夫所为。”李平安摇了摇头,“小婿要的,是岳父大人帮我,将这云水县的水,彻底搅浑!”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梁仙官如今最大的倚仗,无非是‘县令’这个身份。可若是这位县令大人治下,商路不畅,物价飞涨,民怨四起,甚至连上贡朝廷的‘蟠桃果脯’都因‘地方不靖’而供应不稳……您说,州府的大人们,会怎么看他?”
慕鸿的瞳孔微微一缩,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瞬间明白了李平安的意图。
这小子,是要借慕家的手,对梁仙官进行釜底抽薪!
慕家的人脉和商路遍布数个州府,要做到这些,虽然要费些手脚,但并非难事。
“这确实是个法子。”
慕鸿沉吟片刻,“但你得给我一个,让我慕家惹麻烦的理由。”
李平安道:“梁仙官此番受创,急于敛财恢复,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扳倒了梁仙官,云水县的权力格局必然会重新洗牌。届时,无论是商业利益,还是官场人脉,都将出现巨大的真空。”
本身梁仙官背靠朝中的人,就与慕家并非一个路数。
他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念和念君毕竟叫您一声外祖父,在李家眼中庞然大物的梁仙官,慕家未必放在眼中。”
慕鸿不由想到了乖巧的外孙女与外孙,心中一叹,年纪大了就是会心软啊。
他松口道:“说吧,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
李平安心中一定,“岳父大人只需动用商路,设法让云水县的盐、铁、布、粮等必需品,价格在未来一两个月内,上涨三成。同时,向州府的故交好友们去信,就说云水县令梁知远横征暴敛,苛政猛于虎,以致商旅畏途,百业凋敝。”
“釜底抽薪,再添一把火,不错。”
慕鸿抚掌赞道:“行,此事我应下了,但慕家能帮李家的,也仅有这些,其他的,还得你们李家自己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