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横渡(6k)
“怎么又不吭声了?”
杜鳶指尖顿在瓦片上,心里暗笑这神祇的脾气古怪,也没多追问,只顺著之前那道声音的提示,伸手去掀左边第三片瓦。果然如对方所说,瓦片下是空的,给他省了不少力气。
“还真是空的,多谢道友提醒了。”
这一回,听见杜鳶主动道谢,那道声音总算再度响起,声调还悄悄扬高了几分,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哼,这是自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听著这股子藏不住的小炫耀,杜鳶忍不住笑了笑,指尖在瓦片上轻轻敲了敲,故意逗道:
“既然是道友的地盘,那怎么反倒被关在这儿了?”
这话一出,那声音骤然卡住,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语气里却藏不住那点强撑的窘迫:
“你、你別瞧我如今是有点不方便!真要论起来,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的那傢伙,肯定比我惨多了——说不定早烂在哪个阴沟犄角里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慢了半分就露了怯,活脱脱一只炸了毛却仍要梗著脖子不认怂的小猫。
杜鳶心头愈发好笑,也不在逗了,只是埋头干活。
这可比青州的工程大。
那声音见杜鳶一心扑在破封上,也收了方才的窘迫劲儿,跟著耐下心来,一五一十地指引著杜鳶:
“左边第二列,从下往上数第三片,那底下也有空隙,先掀那个!”
正如杜鳶想的那样,这是个大工程,进展很慢。
而且非常磨人,看著破开大半的神庙。
杜鳶不由得甩了甩手腕,自从过来后就没体会过的酸胀感几乎爬满了双手。
他正欲俯身继续,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著点没理顺的结巴:
“右、右边第三列,从上往下数第五块——那砖薄,你轻点掀,別被割著手。对了.你方才是不是嘆气了?累了就歇会儿,我又没催你!”
不在掀瓦,而是掀砖的杜鳶又扒开了一块砖后揶揄道:
“道友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莫不是怕我伤了手,没人救你出去?”
“谁、谁关心你了!”那声音骤然炸毛,却没了先前的硬邦邦,末了还带著点自己都不信的发虚,“我是怕你手笨,把砖弄碎了堵著空隙,到时候更难拆”
杜鳶在神庙残垣上稍作歇息,耳旁还飘著那声音絮絮叨叨的找补:
“我这封印本就难破,换了旁人来,怕是半天都摸不著一片有空隙的瓦也就你运气好,有我在这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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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著说著,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泄了力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细若蚊蚋地补了句:
“你手疼不疼?以你如今的境界,怕是好些年没受过这种累了吧?”
这算什么,傲娇吗?
杜鳶听的挺乐,手上的伤初时是有点麻烦,可很快就自己好了。
“不疼,就是没想到,道友你还会心疼人。”
“谁心疼你了!”那声音猛地拔高,又飞快压低,带著点慌慌张张的掩饰,“我、我只是怕你疼得没力气干活,耽误我出去.对,就是这样!我是怕你耽误我而已!快歇够了就继续,再磨蹭天都黑了!”
杜鳶看著西沉的天色,突然问道:
“道友被困在这儿到底多久了?”
那声音瞬间沉默了,只余风声在耳边环绕。杜鳶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毫不在乎的道了句:
“我也不记得了。”
杜鳶微微皱眉道:
“已经这么久了吗?”
“要你管!”那声音又开始嘴硬,却藏不住底气不足,“我是神祇,那里在乎这些!等我出去,定要把那混蛋的地盘掀了,让那傢伙也尝尝被困的滋味!不对,那傢伙肯定早就死了,所以我要把那傢伙的神庙都占了!”
杜鳶忍著笑,重新蹲下来,手指落在她说的那块薄砖上道:
“好,等道友出去,想掀谁的地盘都成。不过现在,还得劳烦道友再指点指点,下一块砖,该掀哪?”
那声音立刻又精神起来,只是指引的语气软了不少:“就、就旁边那块,你慢点,別慌.我看著呢,错不了。”
一人一神便这般一搭一合,在暮色渐沉里慢慢拆解著这道困了不知多少年的封印。
直到杜鳶依著那声音的指引,挪开面前最后一块挡路的青石后,身前的黄土猛地轰然塌陷,竟直接显露出藏在里面的神庙全貌。
这座神庙比青州那位好友的庙宇大了足足一圈,即便梁木斑驳、砖瓦残缺,雕栏上残存的纹路里仍透著更甚的奢华。
只是想起先前搬山时引动的雷劫阵仗,杜鳶心里还是觉得——这座庙,倒有些配不上那般惊天动地的动静。
“你,你在胡乱看什么?我可告诉你,你別看这儿小,这儿可是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地方!”
杜鳶哑然失笑。对她所言,自然是全然不信。
继而找寻起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最终將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座同样只剩下半毁神像的神台之上。
看了半晌,杜鳶有点无奈的说道:
“道友你这儿怎么连香炉和供台都没了.”
先前在青州,他那位好友的庙宇虽小,却还好好摆著供桌与香炉。眼前这位倒好,不仅整座庙被埋在黄土里,到最后,竟只剩这半尊神像与光禿禿的神台了。
“.要,要你管!”但片刻之后,那声音又是嘀咕著解释了几句,“当时跟那混蛋打的太凶,我伤得重,哪有空护著这些东西总之,那傢伙的庙,肯定比我这还惨,说不定早没了!”
“我跟你说,我最后那招可是拼了全力的!”像是怕杜鳶不信,她又补了句,语气里满是篤定,“那傢伙就算没死,也绝对比我惨多了!”
杜鳶顺从的点头:
“嗯嗯,肯定肯定。”
听著这敷衍的回答,那声音瞬间拔高了语气:
“嗯?你,你是不是不信我?我说真的,那傢伙一定比我惨多了!”
杜鳶正色拱手道:
“贫道从未不信!”
傲娇嘛,这方天地的人可能不知道怎么对付,自己还能不会?
都退环境的东西了,应付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哼,这还差不多!”
果不其然,顺著她的话哄两句,这方才还炸毛的性子,转眼就平顺了,倒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
“只是没有供台香炉的话,看来贫道得自己给您做一个了。”
“哎?真的?”那声音带著藏不住的惊喜,尾音都飘了起来,可旋即又猛地咳了两声,强行板起语气,“我、我是说,你虽有几分修为,可这点本事想帮我置办供具,未免也太勉强了——若是做得粗糙,我可瞧不上眼!”
话刚说完,又像是怕杜鳶真的打了退堂鼓,急忙补了几句:
“不、不过——既然是你一片心意,就算模样差了点、手艺糙了点尺寸小了点,我姑且还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语气显而易见的软了下来,並就差说隨便应付应付就足够了。
说完,她又生怕这份“让步”显得太刻意,赶紧拔高了点声调,试图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矜贵:
“我可告诉你,別看你有几分修为、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换了旁的,別说和你同境,就是那牛鼻子的徒弟来求著我,我都不会给这份机会!”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忽然慢了半拍,带了点急巴巴的认真道:
“还、还有,我现在是有些不便。等日后我缓过来了,肯定还你比什么供炉供桌更好的谢礼,你等著就是!”
杜鳶听著这一连串口是心非的辩解与补缀,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鲜活又標准的傲娇性子了,明明满心期待,偏要裹著层硬壳子,偏生那壳子又薄得一戳就破。
就是这么一来.
杜鳶突然狐疑的问道:
“道友,你,莫非,真是女子?”
“.”
那声音分外空灵,和青州自己那好友的虽然音色不同,可本质上是一模一样的难分雌雄。
属於是无论那边,都十分好听。
“你,你到底是不是道家的人?你真就不认识我是谁?”
那声音也带上了难得的羞恼。
杜鳶也慢慢反应了过来,难道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才被怀疑了?
犹豫了一下,杜鳶还是如实说道:
“贫道確乎不识得道友身份!但贫道也確乎是道家出身!”
“.你,你不认识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声音低了些,羞恼淡了,反倒添了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像是在確认什么。
杜鳶正色道:
“贫道说了,贫道来此是为了搭救西南万民。”
“你、你真就只是为了这个?”那声音又追了一句,像是不肯信,连问两遍,带著点急切的確认,“真的.真的只有这个?”
杜鳶没绕半分弯,迎著那道发紧的声音直接开口:
“我救你,一是为西南百姓,你若出来,能快些理顺这方天理,西南大旱想来也就可解;二是你被困这么久,本就该重获自由,跟认不认识你没关係。”
殿里静了片刻,那声音没再炸毛,只是有点发闷的確认道:
“就就这两样?”
“嗯。”杜鳶点头,语气没半分虚假,“我从没想过要靠你求什么好处,也不是图你认我。只是百姓等著,你也等著,正好能一起办。”
“.”
长久的沉默后,那声音突然冷硬道:
“你难道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杜鳶听后淡然一笑,继而直直的看著那神像道:
“贫道相信道友!”
被杜鳶直直盯著许久,那声音又莫名软了下去,只剩点强撑的彆扭:
“我、我可没想著要理会那些百姓,也没想著要听你的话——我可告诉你,我只是看不惯这地方继续乱糟糟的罢了。你明白吗?”
杜鳶好笑点头:
“明白明白,贫道这就去给道友准备东西。”
“不用急,歇一歇也没啥我、我是说慢工出细活!我可不想看你给我送两歪歪斜斜的东西放在庙里!”
“你不嫌丟人,我还嫌丟人呢!”
“贫道可以等,西南可不能等。”末了,转身走向了庙外的杜鳶又回头看著神像笑道,“也不好再让道友等。”
“.!”
那声音彻底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