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云龙风虎尽交回
汉军上下对于刘淮有一种盲目信任,认为跟着刘淮能克服一切困难,击败一切敌人。
这种一点都不唯物的想法,表现在军队上,那就是士气高昂,战意盎然。
士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听起来像是玄学,然而却终究存在的,士气高昂的军队,几十个人追着上千人砍之事屡见不鲜。
说到底,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因素,当成千上万人都觉得某件事可做,可为之时,并且愿意为某件事付出辛苦,血汗,乃至于生命的时候,这件事八成就有了眉目。
万众一心兮泰山可撼,就是这般道理了。
而汉军对刘淮的信任乃是建立在军事胜利上,只要你打赢了,能给大家带来好处,下一次大家还将脑袋别在腰带上跟你干。
忠义大军对于魏胜的信任也是来源于此。
反过来说,打了败仗之人,无论之前有多少赫赫威名,都会让军心动摇,上下生疑。
“山东贼怎么会在此时攻城?”
纥石烈志宁接到军报之后,就飞马来到城东,伏在土袋与杂物之后,向着城外望去,诧异询问。
然而跟在他身侧的几名金军大将也俱是无言以对,根本做不出回答。
经过这些时日的砲战,城墙上的建筑物外加女墙基本上都已经被砸平了,对于金军来说,砲战惨败的结果就是彻底丧失了反击能力,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当然,金军也不是傻子,很快放弃了用夯土在城头建立防御,而是改用更为便捷的砂石土袋堆砌,来防御乱飞的泥丸与炮弹。
也因此,金军也方才能继续在城头立足。
纥石烈志宁心中诧异的原因倒也简单,身为沙场宿将,战场嗅觉是根本少不了的,在大战之前,往往会有心血来潮,或者战场氛围不对的感觉。
这不是玄学,而是人的潜意识作用。
造饭时所升腾的云雾、消失的虫鸣鸟叫、突然多出来的探马游骑,纥石烈志宁可能不会立即注意到,却会明显感受到古怪氛围。
然而今日不仅仅是纥石烈志宁,所有的金军军将都没有感受到大战将起的氛围,仿佛就是某人突然下达了某个军令,使得前一刻还施施然的数万大军,下一刻就披甲上阵,了却生死一般。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知道你们汉军没有战前要赏的臭毛病,可战前总动员都不做吗?
完颜守道也飞马而来,找到纥石烈志宁后,与他一起看向了逐渐出营列阵的汉军,随后又看向了已经被推出营寨的鹅车井栏,呼吸也不由得粗重起来。
“看来就是今日了,志宁,你可有什么说法?”
纥石烈志宁摇头以对:“哪里有什么说法,无非就是战、守、逃、降、死罢了,如今已然战败,退守元城坚守,砲战却又打成这幅样子,如今就是能逃则逃,不能逃便死的局面。”
完颜守道连连点头。
身为元帅府的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自然是没有投降这个选项的。而身为完颜希尹的孙子,完颜守道乃是与国同休的前途,自然也会是‘与国同休’的结局。
“既如此,元帅,突围吧!向北向西都可以,只要能保住这两万多的精骑,来日再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完颜守道语气有些激烈的劝道:“志宁,此时万万不可再犹疑了,当存有用之身。”
胡子拉碴的纥石烈志宁闻言看着完颜守道的眼睛,片刻之后方才缓缓点头。
在被围困在元城之后,纥石烈志宁为之前的所有决断做了全面复盘,发现陷入如今局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当日在战场上没有孤注一掷,将这些甲骑全都撒出去,搏一个要么大胜,要么大败的结果。
另一个则是撤回到大名府之中,在汉军还没有追来的那一个白日,他只想着收拢兵马,稍作歇息,而没有迅速逃脱。
这种事情是说不清对错的。
当日汉军那架势,一万多骑兵投进去难道真的能撼动吗?
而且若真的将大名府放弃,汉军尾随追杀,这两万骑兵真的能逃出生天吗?
河北没有了大名府作为战略支点,汉军会不会一杆子杀到河间府去?
到时候东金真的有机会再组织一批兵马,来形成第二道防线吗?
都是说不准的。
纥石烈志宁选择的对错,乃至于这场战争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得在史书上盖棺定论方才能够论述明白。
当然,种种心思只是在纥石烈志宁脑海中闪过一遍,他就已经点头说道:“元城已经没办法守了,告诉儿郎们,按照事先计划,准备撤退!”
命令被迅速下达,原本士气已经被消磨殆尽的金军骑士们稍稍振作,随后迅速集结起来。
而此时此刻,守城的汉儿军与一小部分契丹兵还不知道已经被抛弃,依旧在城头坚守,士气却已经有些不稳,只不过在砲战停歇之后,还能壮着胆子在城头弯弓搭箭罢了。
很快,就有汉军弓弩手上前,在手持大盾的轻卒掩护下,向城头抛射箭矢。
所谓坚墙之后逞勇易,元城守军士气再低落,也不至于到了居高临下还一触即溃的程度,立即发动了反击。
而在元城东南西三面城墙上下箭矢纷飞中,有守城汉儿军军官向下探头探脑,却发现城墙下方,竟然有黑烟涌出,心中瞬间一片冰凉。
“地道!地道隳城!”这名汉儿军军官明显是读过书,说话都是文绉绉的,然而周围汉儿军即便听不懂什么叫‘隳城’,却也知道地道是什么意思,纷纷四散而逃。
这个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这年头的隳城战术就是挖地道,一路挖到城墙之下,一路用木头作支撑,待到攻城兵马从地道中撤出来之后,一把火将支撑的木头烧干净,失去支撑的地道就会轰然倒塌,城墙也就随之倒塌了。
纥石烈志宁不是没有察觉到有人挖地道,事实上有攻就有防,将大瓮下半部埋在土地中,就可以听到城下声音,到时候就能用各种方法应对。
但纥石烈志宁却明白,汉军掘地道是要炸城墙的。而城墙却不是被炸塌之后就会彻底消失的,依旧会起到阻挡效果,汉军一时间是根本无法越过城墙倒塌之后形成的废墟。
若不让汉军对城墙下手,到时候他们来攻打城门,那岂不是正好堵住了金军突围的出路?
……
与那名汉军军官做出同样探头探脑动作的,还有身处蕲县县城的单定。
“这些金贼是干什么呢?要不要出城清扫一番?”
面对亲信的疑问,单定也只是蹙眉摇头:“刚刚得到传讯,营寨已经守住了,魏公也已经率领大军主力回到营寨,此战十成里面已经胜了八成。咱们只有这点兵马,不能节外生枝,只要守住蕲县,就是大功一件。”
亲信信服点头。
昨夜的乱战之中,有数百金军不知道是泅渡还是上游找到了渡船,渡过了涣水,想要偷城。
不过蕲县守军发现及时,金军扔下几具尸首之后,被打了回去。
此时城墙上的守军发现,那数百金军竟然依旧没有撤退,而是骑马绕城而走,时不时逼近之后放上两箭,又或者在守军不注意的时候,来到城墙根下挖几铲子土,一切行为都如同害了癔症一般,令人琢磨不透。
单定面对此种情况也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这是金军在寻找城墙上的防御漏洞,想要用钩锁飞梯之类的物什来攀城,也就下令麾下兵马严守城池,万万不得懈怠。
不过单定还是觉得金军的举动有些怪异,心中不甚安生,干脆派遣心腹,通过水门处的浮桥,向涣水南岸的魏胜作禀报,并请求军令。
“单镇抚做的很好,老夫在这里守卫营寨,对金贼作杀伤,他那里只要稳住城池不失,就是天大的功劳。待到老夫杀伤金贼之后,就会沿着浮桥,全军撤回到蕲县城中,届时蕲县就将万无一失了!”
魏胜同样对金军的动向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大将之风,试图将原本走样的战略维持到正轨。
一旁陆游听闻此言,也只是颔首不停。
他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蕲县县城,心中有些怪异感觉升腾起来。
那几百金骑是要干什么?
还没有等陆游思量明白,只听到营寨之外号角大作,鼓声也随之响起,紧接着隆隆马蹄声也逐渐靠近。
金军甲骑经过一夜休整之后,再次攻来了。
陆游抬头看着逐渐升起变大的日头,感受着有些滑腻潮湿的空气,心中不由得对这一战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金军是最畏惧这种闷热暑气的,若是真的能将金军耗得精疲力竭,忠义大军再反击出去,岂不是可以如同吴玠在和尚原一般,将金军主力甲骑全都覆灭在这里?
若是真能如此,河南就直接平定了,汴梁故都也不是不可能恢复!
金军主帅旗帜之下,同样有人想到了此事,并且有些惊慌起来。
为了保证纥石烈良弼在军中的权威,所以仆散忠义虽然派遣了主力骑兵,却没有一个总管、都统、节度一级的将领,最高级别也就是行军猛安罢了。
区区一个行军猛安,世袭谋克,在纥石烈良弼这名纥石烈部族长外加正经宰执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几名行军猛安互相商议了一番之后,还是由那名唤作石敦重的资历将领小心翼翼的来到纥石烈良弼身前,躬身行礼:“相公,儿郎们经历了长途奔袭,又是一日夜的大战,实在是疲累的紧了,能否歇息半日?反正山东贼的营寨又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