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二门之后,內堂。
秦淮刚刚安抚住本来要跟他一起逃跑的陈册,將帷帐从楹柱上放下来,躺在床上。
封闭空间带来的些许安全感,让他稍稍宽心。
不过,秦淮明白,他还未渡过真正的危险。
今天的会议,他点出这千匹綾纱之局不是针对他一人,並不是他为了逃脱惩罚故作虚言,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炼铁一事,他凭藉脑海中的知识,和前身对整个丹徒县的认知,他有信心绕过如今『盐铁管控日甚一日』的难关,完成一万斤生铁的冶炼。
但是难的是,如何让这万斤生铁为自己所用,保住自己的性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且,熟读唐史的他,虽然认知里没有涉及到浙西道具体詔令的事情,但是一些大的纪事他还是知道的。
这一年,圣人詔,诸道外镇兵並令刺史统辖。
也就是说各道外镇的军队都由刺史统辖。
李翛身为浙西道观察使兼任刺史,按照詔令要求,以后镇海军也归他节制了。
但是詔令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的李翛上任不过两年,而且在京在野確实无甚根基,根本就没有实际节制镇海军。
否则,他也不会在润州办公,直接去镇海军治所昇州了。
现在的李刺史,自己培植了两千亲军,与镇海军两万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按期给与银钱军资以外,根本没有节制的权力。
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但是一旦自己炼出万斤生铁,此等重要军资,他想都不用想,李翛一定会见物心喜,据为己有。
不管是留给自己的牙亲军还是用於招揽镇海军,都比救他一个靠著门荫入仕的小贪官的人头重要的多。
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呢?
伴隨著白蜡的熄灭,秦淮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淮便被陈册叫醒了。
他的县丞,刘传之回来了。
这位临阵跑路的县丞,此时衣衫破旧,裤脚沾满了泥泞和尘土,看到秦淮,一把跪倒在了地上。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诉起苦来。
原来,这刘县丞跑到昇州地界,经过了一个叫陈家村的村落,这村庄前几日突遇山洪,土地尽数被毁。
一伙由散兵组成的匪盗趁乱对村庄进行了劫掠。
刘县丞的车队也是被堵在了此处,被盗匪们劫掠一空。
许是看出刘县丞並非常人,盗匪们怕徒增事端,劫掠之后便迅速遁去,没有伤他性命。
“刘县丞,你是说整个村子不仅土地被毁,而且財物也都被抢走了?”
“是的,若不是下官命大,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那些村民岂不是没了生计?”
秦淮没有询问刘县丞的遭遇,而是把关注点放到了村民身上。
“除非有亲人投靠,否则那些村民必定成为流民。”
秦淮皱了皱眉,两税法施行几十年来,土地兼併严重,这些村民大都早已成了佃户,没什么积蓄,如今土地被毁,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接纳容身的去处。
沉吟一会儿,看著这位之前算是与他沆瀣一气的同僚,秦淮似笑非笑道:
“刘县丞,你这可是临阵脱逃,现在回来,无非是走投无路了。”
见秦淮要治他逃跑之罪,刘县丞连忙叩头道:
“县令,我还有土地百亩,愿全部献给您,只求让我继续在您身边效力。”
秦淮思衬片刻,故作为难道:
“传之,你我共事许久,所幸你此番未酿成大祸,此事,我便暂时保了你,以后,你得忠心为丹徒办事才行呀。”
刘传之怎么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此时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秦淮身上,再次以头呛地,应声允诺。
“现在就有一事。”
“县令您儘管吩咐。”
“你著官袍,带些吃食,现在速回陈家村,將村里百姓悉数带到大关炼铁场。”
“大关炼铁场?那里不是废弃许久了吗?”刘传之下意识问道。
秦淮却不回答,眼神冷冽,直视而来。
刘传之被这眼神嚇得立刻噤声,颤巍巍“喏”了一句,便快步退了出去。
刚送走刘县丞,不待秦淮吃点早饭,一人急匆匆从正门跑入,边跑边喊道:
“秦县令,不好了,不好了!”
秦淮看清来人,是织坊何场头身边的小廝,顿时心头一紧,莫不是织坊出了事情?
“何事惊慌?”
“秦县令,顏...顏料被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