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8章 千杯不醉
“说得好。”董鏘鏘顺著陆杉的话茬由衷地感慨,“所以古人才说,中国的知识分子就该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
“你说的啥子?”陆杉茫然地露了乡音。
“横渠四句啊,难道你后面不拔高一下境界么?”董鏘鏘反问道,“还是我背错了?”
“不不,这四句真酷,我第一次听,你快再说一遍,我记下来,以后说给老外听,”陆杉边说边掏出本子,“第一句是为天地什么来著?”
两个正当最好年华的年轻人走在路上,说说笑笑,午后的阳光正好,用椭圆鹅卵石铺就的街道被九月的日头照得明晃晃的刺眼,空气里到处飘散著树叶晒过的清香和海风捲来的一丝潮湿腥味,董鏘鏘很是疑惑:慕尼黑地处內陆,也不靠海,最近的海岸线也有百公里之遥,哪儿来的海风?
“如果说慕尼黑有一家温馨又令人愉悦的义大利餐厅,那一定是位於施瓦宾区乔治街和温泽尔街的拐角处的这家,不过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白总说的,欧洲各国的餐厅他都批过,让他夸好的並不多,所以我借献佛。”陆杉指著正前方的一个建筑浅笑道,“只要走进那家义大利餐馆,时间就会偷偷拐弯。当然这句也不是我说的,是蓝姐说的,还是借献佛,嘿嘿……”
坐落在闹市区的餐馆远看宛如沙漠中一片奢华寧静的绿洲,餐馆门前搭著鏤空的遮阳篷,斑驳的阳光从遮阳蓬的缝隙调皮地跳到下面的室外餐桌上,吊在遮阳篷下的干辣椒和蒜头隨风轻摆,优雅的柳枝饰条和充足的卉元素让室外儼然变成这座城市最可爱的小园之一,门口处立著块不小的手绘木牌,上面用潦草却温柔的艺术体曲里拐弯儿地写著董鏘鏘根本认不出来的餐馆名称及餐馆严选。
天气好时室外餐桌永远供不应求,不仅是德国,整个欧洲都差不多,眼见还有不少人专门排队等室外桌,董鏘鏘和陆杉也不较劲,当即径直走入餐馆,毕竟室內私密性更好,说话更方便。
刚一走进,一阵混合著罗勒叶的清新、蒜头翻炒后的微微焦香、番茄酱的酸甜和浓郁芝士香味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像封充满诱人过往、未拆的旧信。餐馆挑高比董鏘鏘预想的更高,穹顶下的氛围別具一格,自高处垂下一排排的水晶吊灯,室內装潢风格巧妙的融合了古旧的墙砖和原有的木製结构,日光从地中海风格的拱形半圆窗倾斜入室,映得桌上的橄欖油瓶泛出金绿色的光。每当秋风绕过深红色的丝绒窗帘,顽皮地拨弄起水晶吊灯,水晶就会碰撞著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五彩斑斕的光这时便在墙上、地上和每个人的脸上游动,让食客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
墙上掛著被日復一日的烟火气熏得泛黄的家族照片、老一辈年轻时在农田里劳作的旧影、餐馆老板(董鏘鏘猜的)与某位明星的合影,以及手工编织的义大利国旗等等。每张深褐色的木桌上都立著细颈蜡烛。吧檯最上面堆迭著三层各式洋酒,一个酒保在调酒,在他斜后方是半开放厨房,董鏘鏘看到一位身穿白色厨衣的中年男子正举著长铲將披萨深入炉中,神情专注得像在祭祀。在他的身旁,一双手正在轻巧地翻炒著意面,铲子敲击锅边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如同节奏轻快的打击乐,又像炽热日光下轻响的蝉鸣。
除了一对儿情侣,餐馆里只有几位老人坐在靠窗的桌位,看起来像是本地的熟客,他们对新进来的食客视而不见,只是安静地啜著咖啡,读著报纸,偶尔轻声交谈。
这里不喧闹,也不寂寞。食客们低声交谈,杯盏轻碰。餐馆外车水马龙,阳光炽热,就在这间小餐馆里,时间仿若慕尼黑的小巷,静悄悄的蜿蜒前行,整个世界都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在那一口鸡尾酒与松露奶油意面的交融中,世俗的纷扰都被隔在一墙之外。
服务员接过陆杉的小费,笑容满面地退了下去,董鏘鏘看著一桌子菜忍不住道:“那不勒斯海鲜披萨、烟燻金枪鱼、多肉汁的菲力牛排、双人份咸烤鱸鱼、韃靼牛肉馅饼、镇店之宝的义大利面,虾仁烩饭、鮭鱼宽面,光开胃菜就卡普雷塞沙拉和番茄红洋葱沙拉两种,还有酒……太多了,退几个吧,咱俩哪儿吃得完这么多?”
董鏘鏘头两年带团多,也算吃过不少义大利馆子,看到餐厅位於市中心,装潢现代优雅又不失温馨舒適,就知便宜不了,等再看到菜单紧跟季节变化,价格“感人”,更是咂舌,他早过了美食是磁石的年纪,忍不住语重心长,“你这是中了头彩啊,行了,知道你有钱,那也別这么造,小心由俭入奢易。咱俩有份儿中號披萨、两盘儿沙拉、两份儿烤鸡翅,再来两扎慕尼黑的黑啤,就很享受了,简单又美味,再说今天咱俩主要是聊天,不是餵那啥的。”
“鏘哥你没听过那句话么?请客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被请的人扶墙进再扶墙出。”
“你说的是吃自助餐的吧?”
“哈哈,都差不多,差不多,”陆杉嘻嘻笑道,“你有所不知,这家馆子据说二战结束没多久就开了,一帮滯留在本地的义大利佬开的,到东西德统一前已是这边餐饮界的中流砥柱,虽然比不上hb皇家啤酒馆,但年头儿够久,也能算个老字號。以前不管在汉诺瓦还是特里尔每次都是我吃你,好不容易你过来一次,下次来还不知何时,我怎么也不能就给你点个意面汉堡就把你打发了吧?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雷……”
“嘿,你小子,什么都说,”董鏘鏘嗔怪道,“別养成这习惯。”
陆杉嘴快说禿嚕了嘴,有心往回找补,又觉没必要,:“鏘哥,其实我不说大家也都这么想,在我印象里,那时在汉诺瓦他就从没请过,每次(请客)要么你,要么白总,算了,不提他了,就说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多了怕什么,吃不完打包唄,后面几天还省的做饭呢,本来打工就没时间做饭。”
“你都开始打工了?”董鏘鏘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陆杉会趁著难得的暑假好好放鬆放鬆,旅旅游散散心什么的,毕竟一旦开始上课就很难再有今天这般轻鬆的心境了。
两人正说著,冷菜和盛放在各种容器中的酒被一一布上。本来服务就不差,拿了小费更加与眾不同,伺候得如丝般柔滑,无可挑剔。
几种酒放在一起,扑鼻而来的麦芽焦香中似有一丝蜜般的甜润,与店內烘焙坚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温暖清新又不失层次分明。轻轻一嗅,还能捕捉到淡淡的焦与黑麵包皮的气息,像是刚从老城区的一家麵包坊门前经过。
董鏘鏘走了一上午,著实饿了,赶忙垫了几口,虽然正餐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但两个沙拉开胃菜確实让人眼前一亮,特別是卡普雷塞沙拉里的马苏里拉奶酪软糯新鲜,番茄个个酸甜適中,红洋葱更是鲜到让人流泪。
就听陆杉朗声道:“鏘哥,自从我到了德国,多亏了你和蓝姐,不管是上预科,申请大学还是换城市,都没碰到一点儿麻烦,所有事都顺利无比。现在想想,能认识你们,我不是一般的幸运,不管在哪儿我都被你们照顾得很好,我姐都没你俩上心,来之前很多人提醒我说到德国要做好吃大苦的准备,但我除了学好习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今天你来看弟弟我我很高兴,你又没开车,正好能敞开喝,你看,鸡尾酒、白葡、黑啤、白啤我都点了,也不知你爱喝哪款,索性都尝尝,喜欢哪个我再买。”陆杉边说边抄起手边的扎啤,动情道,“鏘哥,第一杯我敬你,也敬蓝姐,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以前我能力有限,现在我也是正式的大学生了,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时说话,弟弟我保证隨叫隨到,绝不废话。”
陆杉说完就要仰脖,董鏘鏘眼疾手快赶忙按住他手腕:“嘿嘿,干嘛呀?一上来就把自己灌醉?还说不说话了?”
“这点儿(酒)没事儿,我有数。”陆杉满不在乎笑道。
“能喝也別这么喝,混著(喝)容易醉,从高(度酒)往低(度酒)喝安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喝也不迟。”
“嘿嘿,蓝姐也提醒过我这个,別担心,我不是酒蒙子,嗯,这词儿还是她教我的,”跟董鏘鏘和杜蓝接触久了,陆杉的口语愈发多元,各种加了儿化音的东北话信手拈来,“一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就拜託蓝姐两件事,一是找房,二是找工,蓝姐本事大,很快都搞定了。喝酒是因为你来了我真的高兴,再说明天不用去工厂,真醉了也耽误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