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选择权是好事,但对选择困难症患者来说就未必是好事了。
悲催的是大部分人都有选择困难症,而且都特么是晚期。
解散之后大军並未回帐,而是以屯为单位在帐外围成圆圈盘膝坐地,然后嘛……
有的屯激烈討论,有的屯集体沉默,每个人都在纠结著,別说普通士兵,连很多营长校尉都陷入了纠结。
沈翊来到军营扫了眼现场,迈开步伐走到周老三所在的屯,拨开两名士兵坐在两人中间笑道:“聊的挺激烈啊,聊什么呢,也跟我说说唄。”
眾人沉默片刻周老三无奈嘆道:“將军瞧您这话问的,我们除了討论回不回家还能討论啥啊?”
沈翊笑道:“那你想回去吗?”
周老三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当然想啊,我家刚分了八亩地,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拉犁,但我也知道不打败吴军,这地拿不安稳。”
“將军,我虽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但毕竟比这群小娃娃多活了十多年,比他们多经歷了许多事,很多东西还是能看懂的。”
“最起码卑职知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县里的士族官员没几个拿我们老百姓当人的,別说士族官员,就连亭长里正乃至同村的村长都喜欢欺负人,我们村里那些有钱的同族跟我们还没出五服呢都对我们吆五喝六的更別说外人了,关將军所说的公平对我们老百姓来说才是最大的奢侈。”
“而且孙策死后孙权为执掌江东,给了江东士族太多的权力,士族子弟杀我们老百姓如杀鸡,士族杀人根本不会坐牢,只需赔钱就行,甚至连钱都可以不赔,说实在的,我们老百姓在士族眼里还不如一头驴。”
“但关將军不同,他是真拿我们当人,关將军若是败了孙权如果回来,別的不说,贺家第一个收拾我,因为我拿了他们贺家的地。”
“山阴贺家或许不在乎这几亩破地,却非常在乎家族的顏面与权威,狼只会允许狼跟自己爭夺食物,绝不会允许羊去抢夺自己嘴里的肉,在狼眼里羊永远都是食物也只能是食物,羊若反抗必然会遭到狼最严厉的打击,也就是说贺家如果回来別说是我,连我的家人都可能遭到报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三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心里越恐惧,想到贺家子弟报復自己的场景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猛拍大腿原地起身,语气坚定的说道:“不打败吴军灭了贺家我不可能有好日子过,所以我决定了,我要留下跟吴军拼了,这次我没说笑,我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
列祖列宗都出来了,这是要跟贺家不死不休了,为了新分到的八亩土地,周老三也是豁出去了。
其他士兵被周老三的话语打动,纷纷挥拳吼道:“没错,吴军不死咱们睡不安稳,既然如此索性跟吴军拼了,打败吴军保卫土地,打败吴军保卫土地……”
將士们口號喊的震天响,浑然忘了自己也是吴军。
每个士兵都是有独立思想的人,而且头脑都很清醒,热衷的口號从来都不是沙场建功封侯拜相,只是单纯的保卫家乡。
因为他们知道,封侯拜相这事跟他们普通士兵没啥关係,与其琢磨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抓点看得见的利益,比如给家里多挣几亩土地,落袋为安嘛。
沈翊原本是来劝大家的,结果活被周老三给干了,没他什么事了,沈翊索性让將士们休息,搂著周老三到別处演讲去。
做决定的过程才是最纠结的,做出决定之后反而用不著再纠结了,这群受周老三影响,决定留下的士兵像终於了却心事似的,起身勾肩搭背,满脸轻鬆的回营睡觉。
可怜的周老三却被沈翊抓了壮丁,在各屯不断充当演讲员,给將士们做起了思想工作。
与此同时,新上任的主將吴越也在积极动员,坐在將士们中间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咱们都是从吴军之中过来的,吴军什么德行大伙都清楚,在吴军的时候,军中的好事全是那群將领亲兵的,脏活累活全是咱们大头兵的,每次遇到危险都先让咱们冲,冲完之后將领亲兵再上去捡便宜,咱们因此死了多少兄弟?”
“就拿逍遥津来说吧,当时我在徐盛麾下担任校尉,我麾下一名曲长因掩护徐盛撤退战死,事后我去找徐盛索要抚恤,你们猜怎么著,抚恤金被徐盛的亲兵给领了,那特么是我兄弟用命换来的钱吶,没这笔钱让我兄弟的妻儿老小怎么活?”
“我去跟徐盛理论,结果你们猜怎么著,我被打了二十军棍,伤还没好便被连降数级贬为屯长,你们说这特么的公平吗?”
“关將军说了,这次去留全凭自愿,你们走不走我无所谓,但我是肯定要留下的,这次我定要在战场上跟徐盛较个高低,让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让他知道出身再卑微的人也是有怒火的,我的怒火他姓徐的未必承受得住。”
吴军是部曲制,部曲又是以血脉为纽带联繫起来的,主將的亲兵几乎都是主將的同族亲人。
这种制度好坏参半,好处是同族用起来让主將放心,主將的胜败又直接关乎部曲的根本利益,所以关键时刻部曲是会为主將拼命的。
坏处是血脉联繫起来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士兵跟主將部曲是没有血缘关係的,这就等於將非部曲士兵排挤在外,人为製造了军中分化。
另外主將部曲几乎都是士族子弟,行事囂张跋扈,打骂士兵乃是常態,对此主將也不好责罚,那毕竟是自己的同族兄弟啊,处罚的狠了回去会被族人数落的,况且关键时刻还得靠这群族人拼命呢,哪敢得罪的太狠?
所以对於部曲的胡作非为,很多时候主將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
放任就等於纵容,让部曲欺负起士兵来越发的肆无忌惮,老子可是將军的兄弟,將军都拿我没办法,你又能拿我怎么著啊?
部曲在战场上可以让主將绝对放心,回到生活中却让主將非常头疼,变著法的胡作非为作奸犯科,搞的主將与底层士兵离心离德,吴越就深受其害,对徐盛及麾下亲兵的怨念比鬼都重。
这种制度怎么说呢,江东士族乃至荆州士族皆是如此,大家都在同一水平线上,谁也不比谁强。
但现在出了关兴这么个怪胎,蛮横的打破了部曲制度,团结了大部分人,这对江东的部曲制来说可就属於降维打击了。
吴越的控诉勾起了將士们的心酸往事,全都义愤填膺的说道:“將军说的对,打败吴军生擒徐盛,这次定要抓住徐盛,让他知道什么叫悔恨。”
人的想法不同诉求自然也不同,会稽籍士兵的诉求是保卫土地,吴越这群降兵的诉求却是俘虏徐盛发泄怨气。
在战场上打败並俘虏曾经的上司,这事想想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