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黄天
那唱腔的声调越来越尖锐,却又反而引人越来越沉醉。那就仿佛是传说中天魔的靡靡之音,只要听到,那就会让人不由得被引诱其中。
戏台下,已经没了任何的骚动之音。
那些溜须拍马的,那些警惕怀疑的,那些想要跑路的,所有存在,无论人与妖,都尽皆停下了一切动作,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个戏台。
於是整个世界中,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个舞动高歌的戏子。
“如此机缘难再见,成仙之路在眼前!血肉做奉骨做香,万民为祭请黄天!”
骤然间,所有鼓乐都变得极为激烈,这幕戏剧眼见得就要进入高潮。
而週游的自光也逐渐开始涣散,他似乎也隨之沉迷到这场戏剧中,甚至连玄元道人的呼唤都变得微不可闻,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就只有那个鲜明存在的身影。
但下一秒,一个声音艰难地自牙缝间响起。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无我入定,开启。”
这应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这个技能的机会,但却是適逢其时一时间,一切仿佛泡沫般破碎。
“师侄,师侄!”
那玄元道人焦急的呼喊也隨之传入耳中。
“师叔,我没事。”
週游抹了一把鼻子,才发现上面已经满是鲜血,再看看自己的理智值,仅这么一会的功夫,居然就已经跌破了六十大关。
不过所幸的是,似乎只用挣脱一次,那贯耳魔音便再也无法影响到他,无我入定的持续时间过后,那唱腔和鼓乐依旧刺耳,对週游来讲却再也没有了魅惑的威能。
所以他只是抬起眼,继续听著这一幕戏剧。
此时那故事渐渐进入了高潮,说的是那精怪得到上仙的指点后,蜕身化形,
走出了那茫茫大山,本来它还为如何完成者升仙大戏倍感迷茫,谁想到此时因为州內大旱,秩序崩溃府衙混乱,它又恰好遇到了个贪得无厌的县令,在商量一段时间后,两者一拍即合,它帮县令捞钱,而县令则指示衙役兵丁去除掉它最大的障碍一一那个玄元道人。
听到这里,週游那便宜师叔嘿嘿一阵冷笑,但未说什么,只是继续听著这一幕大戏。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在措不及防的偷袭,以及拿人类当成挡箭牌的情况下,玄元道人很快地就被杀掉,唯一能说的上意外的是,他早年斩下的那四个鬼头趁乱逃了出去一一但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封印好仅存的法身,留著日后享用后,那精怪就加快速度实行起了自己的计划。
它首先是请来了州內有名的造畜专家骨夫人,以重金请其传法,然后再辅以自己的太岁肉转换之法,很快就催生出了一批畜肉和熟果,然后用畜肉以及建立地上妖国的头吸引大批妖物投靠,再以熟果为自己渐渐积累力量。
终於,在前不久,一切的前期准备都已经完成。
於是在暗地改造了那个县令,以防意外之后,那精怪就来到了这个山谷中,
准备完成这幕升仙戏,以此接引上仙到来。
故事至此,忽地陷入了停顿。
所有鼓声与乐声都忽地停止,在数秒的沉寂之后,忽然间,一声高亢的嗩吶声响起。
“如今仙门已重现,世人皆可入此间,无已哀痛无悲念,生离死別皆团圆!”
接著就见到戏子拿长袖遮面,待到再放下时,那张光禿禿的面具已经换成了一张脸。
週游认得那张脸。
那是在荒野中,遇到的那个商队首领的脸。
川剧中有个名叫变脸的招数,只要一遮一掩,带著的脸谱就会瞬间变成另一张,同时也会引得台下的阵阵欢呼。
但这个不同。
完全不同。
原因也很简单一一台上戏子带著的並不是什么脸谱,而是確確实实,真真正正存在的人脸。
就在此时此刻,就在週游的眼前,那个面孔就仿佛长在了面具上一样,从连接处还能见到搏动著的青色血管,嘴巴也正隨著唱词一张一合,然而眼睛却十分不配合的滴溜溜转著,甚至还能从那双瞳孔中还能见到许多情绪,其中有害怕,
有惊恐,有痛苦,以及有某种已经无法言说的警告一“救救我。”
—————那张脸依旧活著。
並且,不止週游意识到了这点。
台下的所有存在,无论是妖是人,是活是死,都同样目睹到了这个场景,所有存在的眼中都露出骇然之色一一但此刻已经为时晚矣。
它们的身体已经不属於它们自己,就算头脑不断警告著危险,就算意识疯狂的让自己快逃,但身体却早已无法动弹分毫。
甚至说除了眼睛之外,那些妖类的表情上依旧带著沉醉的表情一一就仿佛它们仍然在沉迷於这场戏曲中一样。
只听伴乐变得逐渐刺耳,那尖锐的曲调已是不可能有常人之手所奏出,然而唱词仍然继续,舞台上的戏子再度用袖子遮面,於是又出现了另一张的脸。
那是县城里酒楼老板的脸。
—也是同样活著。
接著,乐声一转,曲调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此时此刻,单凭一个人的声音已是难以为继,但戏台上的那个东西却是浑不在意,它只是將身上的袍子一点点拉开,於是更多的面孔在那身躯上出现。
商队中其余的诸人。
城中悠閒散步的老头。
偶然间擦肩而过的妇女。
以及那早消亡於火场內的县令...
仿佛所有被催生的“熟果』都出现在了那身体之上一一不,不止於此,在那些脸庞中,週游甚至见到了骨夫人那张艷丽至极的面容。
但无论如何,所有脸庞都在诉说著同样一个情感。
那既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此刻,袍子方才脱了一半,不过数量已经足够。
於是乎所有的脸都开始高唱。
“万载大梦怎可言,醒时此界已变天,此物既称我为仙,那便慈悲救世间!
北鼓乐声条然变得无比剧烈,台子后方的布幕也被无形之手所拉开,那些乐手的样子也终於显露於週游的眼前並没有乐手。
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脚上连著密密麻麻的手,中间並没有任何的躯体和头颅,所有的东西就仿佛的触手般不断敲打著乐器,只有在最里处有一张光禿禿的嘴,还在吹著那高亢的嗩吶。
此刻,袍服也终於完全褪光,那个“神仙”的全貌也终於浮现於週游的眼前。
那是一个如同蠕虫般肥硕,臃肿的身躯,几百张面孔层层叠叠的镶嵌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