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周所说，张月仙衣衫整齐，並无挣扎痕跡，井边亦无滑落跡象，显然是自行投井。

然而，那竹青宣纸从何而来？

李乐知心中一动，想起张月仙生前善绣，或许与某大户人家有所往来，然而，便是大户人家，也不会拿宣纸做纸钱，李乐知的思绪愈发纷乱，那半片竹青宣纸如同一道谜题，越发勾起他的好奇心。

车辕猛地顛簸，惊散了李乐知思绪，老周浑浊的眼珠映著车床透进来的日光，嘴里还在絮叨著：“要说那张娘子，绣坊里都唤她观音手。去年陈侍郎家千金出阁，那件百子千孙帐......”

说著话，烟杆在厢板敲敲了敲，“金线勾的並蒂莲，露水珠儿能滚三滚不落地。”

李乐知忽然记起卷宗里夹著的半幅绣样，那应是张月仙接的最后一单活计，青缎上金丝蟠才绣了半截，毒牙正对著落针处一点猩红，李乐知心中一震，那猩红莫非是血跡？

暮色浸染义庄檐角时，李乐知撩开泛黄的麻布帘子，冷风裹著霉湿气直往鼻子里钻。

老周佝著背揭开草蓆的瞬间，张月仙青白的面庞映著桐油灯，透出玉石般诡异的莹润。

老仵作枯枝似的手指比量著尸身喉骨，沙哑声音道：“李公子且看，咽喉无扼痕，肌理泛白无紺青，確是溺毙无疑。”

李乐知探身按在棺木边缘，指尖离尸体綾衣仅半寸，“老周头，你验过她十指甲根没有？綾罗遇水极易起皱，可这身绸衣怎的连道勾丝也无？”

老仵作喉结滚动两下，想了想，从藤箱底翻出包著油纸的襦裙：“寅时三刻打捞上来便这般齐整，您看这系带，还是老奴解开的死结”。

噹啷一声，李乐知腰间的玉佩磕在棺槨上，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捻起张月仙垂落的一綹湿发，发梢在烛火里泛著黑光，心说没有中毒跡象，问道：“口鼻里没见浮沫？胃中可验出黄酒药渣？”

见李乐知如此精通仵作之事，老周心中惊奇，佝僂的背脊却又弯下三分：“老朽拿银针试过七窍，连指甲盖都撬开看过，当真乾净得像尊观音像。”

李乐知转过身，扫了扫衣衫下摆的几星香灰，皱眉道：“无债无仇，无伤无病，为何自杀？”

老周嘆了口气，烟杆在鞋底轻磕，轻轻道：“许是心结难解，世间事，谁又能真正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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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李乐知仰躺在床上，窗欞外漏进的月光將青砖地割成斑驳碎影。

他翻了个身，竹枕压得鬢角生疼，张月仙那张惨白的脸偏生又在眼前晃——湿漉漉的刘海贴著额角，青紫的唇微微翕动，像是要吐出浸了水的冤屈。

三更梆子响过三巡，他猛然坐起，褻衣后背早被冷汗浸透，攥著被角的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自己不查，张月仙的冤屈怎能伸张？

岂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卯时未到，他便踩著晨露往县衙赶，县衙门前石狮依旧威严，李乐知步履匆匆，推开卷宗房的斑驳木门，抄起张月仙的卷宗便去找了孙文璋，说出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