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智,把社中子弟散出去,去传『县仓』断粮的消息!”陈双指併拢为剑,意气风发地指向东门智,果断地號令道。
“使君!老朽有话要说!”东门望壮了壮胆,抬高声音道。
“嗯?东门公要说什么?”陈忽然被打断,有些不约地问道。
“二十四万斛粮,要一千五百万钱,老朽算过,所有行商加起来,只有二千五百万钱,是不是多留些后手?”东门望劝道。
“父亲!今日如两军交战,拼的便是个气势,不能毕其功於一役,说不定会日久生变!”东门智急於立功,便站出来諫道。
“东门公,你看看,令郎可比你看得明白啊,这一千五百万钱,立刻就能让滎阳乱成一锅粥·
“本官也会给郡守庄府君去信,三五日之后,罢官碟书便会下来,这樊千秋定然会被府君罢官—”
“到时候,本官会暂代滎阳令,粮市便可重开,粮价由我等来定,半两钱立刻会成倍回笼,社中行商的人心自然就定了。”
“你此刻之忧,便是杞人忧天,只是庸人自扰。”陈比东门望小了三十多岁,此刻却像一个长辈老者一样,训诫著对方。
“可—”东门望还想要再劝,陈却未给机会。
“东门公,既然你有顾虑,此事便交给令郎去办,你先歇息几日,如何?”陈的脸在灯火下半明半暗,像是死人的面目。
“智儿年轻,恐怕——..”东门望起身慌张想说话。
“父亲说得在理,孩儿年轻,恐怕要抓住这机会,为公主立功!”东门智说完立刻跪下道,“谢使君成全,谢父亲成全。”
“这——这—”东门望满脸错,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冷著脸的陈,暗叫不妙:自己竟被儿子给夺了权了?
“东门公有此虎子,应当感到欣慰。”陈不冷不热说道。
“—”东门望彻底明白了,陈也看出来了自己威望渐失,所以才要让东门智立下最后一功,挟成事之威,继承五穀社,
“东门公仍是社令,只是此事让令郎来办,你莫要过问了。”陈再次冷声逼道。
“使君发话,老、老朽不敢不从。”东门望有些苍凉地说道。
“好!东门智,你立刻去传令,不听令者,按社约处置,全部沉塘!”陈狠道。
“诺!”东门智声音激动答道。
一个时辰之后,东门智费尽了力气,连恐带嚇,终於將五穀社所有的行商召集到了正堂之中。
有些行商不在滎阳,也派来了能够做主的家人。
正堂再宽,也是坐不下这一百多號人的,所以眾人只能挤在院中,亦將院中填得满满当当。
行商入院之后,立刻会找相熟之人四处地打探,间或还夹杂著抱怨,而且这抱怨之声还更响。
每个人的脸色都万分难看,脱口而出的怨言也越来越过火,对四周那些挎刀的打卒毫不在意。
“今日,不知老社令有没有良策?”行商甲抠著牙缝中里的蓴菜道。
“啊胚,若有良策,何不先把三郎君从狱中救出来!”行商乙往地上狠狠地碎了一大口浓痰。
“说起来,三郎君被关在县狱中已经快十日了吧?东门家不如昔日啊。”行商丙捻著鬍鬚道。
“说得是,若老社令再无良策,那倒不如將社令之位让出来,否则,五穀社吃枣药丸。”一东门家亲族说了一句俏皮话。
“能有何良策?左不过是再让我等掏钱买粮罢了!”行商甲撮著牙,阴阳怪气道。
“掏钱!掏钱!掏钱!掏他娘个房眼子!老子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这县仓的粮根本买不尽!”行商乙此言骂得极骯脏。
“江汉之地也是丰年,粮源源不断运来,我等把祖坟里的浮財挖出来,那也买不尽!”行商丙捻断一个鬍鬚,咧嘴疼道。
“我看啊,五穀社趁早散伙,不必强撑,不如各自经营快活些!”行商甲的话引来了附和,一月之前可无人敢说此话题。
“言重啦,散伙也大可不必,当务之急是挑一得力之人接任社令之位,流水不腐户枢不囊嘛。”说话之人名为东门庆,是东门望的亲族,此刻说话也阴阳怪气。
“换社令怕是也无用,在后面抓总的乃陈曹和陈仓官,只要他们在,换不换社令不起效。”行商丙吊著三角眼冷笑道。
眾行商敢对同为行商又有落魄之势的东门望大放蕨词,却不敢对陈氏兄弟有不敬,当下无人接话,脸上的怨气却更足了。
“我有一事不明,馆陶公主和堂邑侯在朝中仍备受恩宠,歷任滎阳令多对其俯首帖耳,怎么樊县令不同?”行商甲疑道。
“你这还看不出?樊县令上头有人!”行商丙冷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湛蓝的天指了指,引得眾人纷纷抬头往上面看。
“上面有人?樊使君能与鬼神交通?”行商乙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有些眼晕,呆笨地问道,其余人一时也有些看不明白。
“不是天上!是——”行商丙恨铁不成钢地想骂他们呆,最后还是抬高手朝西边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是未央宫。”
“是、是县官?”行商乙瞪大眼晴问,其余人立刻心领神会,接著便开始交头接耳,“散伙”之言传得比刚才更凶了些。
“县官何故与馆陶公主作对?当年可是馆陶公主扶他登基的,此举岂非上房抽梯、过河拆桥?”行商甲竟然忿忿不平道。
“胡扯!先帝当年本来就属意於县官,帝位从来便是县官的,馆陶公主的拥立之功均系胡扯!”行商丙眉目一变厉声道。
“对对对!县官生母乃王皇后,县官本就是嫡子大宗,继承帝位,天经地义!不可胡言论语!”行商乙回过神惊慌说道。
“说得对!刘荣生母只是栗姬,所以乃庶子而已,本就不能即位,县官承续宗庙,实乃正论!”行商丙继续高声自辩道。
“此乃正论!此乃正论!此乃正论!”行商乙频频点头连说三句,其余的行商自然也回过神来,一齐说,“此乃正论。”
“我等区区行商,皆黔首贱民,莫谈朝堂之事,莫谈朝堂之事。”行商丙再安抚,人群中的议论嘈杂之声才渐渐地平息。
“倒不如猜猜今日来此,又有什么变故,此事与我等息息相关。”行商乙將话题引回了正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