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唤了几声,符氏才缓缓睁开眼。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到了该吃药的时候。
王尚宫耐心的餵完了药,符氏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夕阳的余暉从窗外洒落,屋內的一切都笼罩著昏黄的光晕。
此情此景,颇有几分莫名的美丽意境。
但在符氏眼中却是另一番感受,她望著窗外渐沉的落日,心头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自己的生命,是否也会如这残阳一般,转瞬就要湮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恍惚之中,她想起了曾有一位道人替自己相面,说自己虽有显贵之相,但命中注定结局不好……难道意思就是自己会早死?
不,我不能死!
训哥儿还很小,他不能失去母亲……想到这里,她心里愈发的害怕起来,只觉得天地一片黑暗,压得人喘不了气似的。
“官家……训哥儿……”符氏猛地攥紧了锦被,指尖泛起青白,嘴里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什么动静,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符氏艰难的扭头,却见王尚宫快步进来,脸上带著几分激动。
“娘娘,陛下从前线赶回来看您了!”
……
皇帝马不停蹄抵达潁州城,然后连歇也没来得及多歇,便直奔潁州的衙署而去。
在来的路上,柴荣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皇后此番真的薨了,绝不能大张旗鼓的举丧,只能暗中送回东京操办。
因为攻伐江南之战刚刚开始,若是皇后病逝的消息传开,对於军队士气有著难以估量的影响。
不过在考虑这些大事的同时,柴荣心里依旧免不了有些伤感——
一方面,皇后符氏是先帝挑中的人选,特意赐婚给自己以稳固地位。
另一方面,他和符氏之间的感情很好,对方又给他诞下皇子柴宗训,平日里二人伉儷情深,从来没有过什么嫌隙。
不管於公,还是於私,符氏对柴荣来说都很重要,他自然不想失去自己的妻子。
正是源於这份情感,他才第一时间搁置手头的事务,星夜兼程地赶来潁州城见皇后。
但柴荣心里也很清楚,哪怕是人世间最尊崇的帝王,一句话能决千万人的命运。
可他却也没能力违逆生老病死的规律……面对死亡的时候,芸芸眾生皆平等!
“陛下圣寿无疆!”
皇帝踏进了內院,顿时『哗啦啦』跪倒一地,一个个都额头触地,无人敢有丝毫的不敬。
“平身!”柴荣顾不得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走向臥房。
到了门口,他突然瞥见一旁的太医署丞,正要从地面上站起身。
柴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踹向对方。那头髮已经泛白的太医署丞,何曾想到皇帝竟会突然发难。
霎时间,他踉蹌著往后倒退几步,若非旁边的同僚下意识扶了一把,以他的身子骨怕是要摔出个好歹。
“没用的东西!”柴荣怒气难消,喝问道,“尔等诊断说皇后只是伤寒,为何用药之后不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莫非是用的药出了问题?”
“陛下息怒!”太医署丞身子一颤,连忙跪伏在地,口中大呼冤枉。
“为皇后娘娘熬製汤药后,剩下的药渣还都留著,陛下大可让人去查验……那些药没病的人吃了也没事,我等又怎敢给娘娘乱开药方?”
太医署令的位置暂时空缺,作为太医署目前的最高主管,太医署丞自然要隨皇帝出征,所以出了事他是第一责任人。
听到此话,柴荣怒气稍减。但转而又反应过来,厉声道:“治病要的是对症下药,你们光开些无用的药方,岂不是耽误皇后的病情?”
“这……”太医署丞当即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这时有人给太医们解了围,只见王尚宫快步从臥房內出来,跪地道:“娘娘请陛下入內。”
柴荣微微頷首,径直走入臥房。
他原以为皇后的病情危急,或许已经虚弱到难以为继,所以才急著想见自己最后一面。
但没想到符氏竟还能坐起来,此时正半依在床榻上,见到皇帝进来,脸上强撑著勾起一丝笑意。
“金环——”柴荣轻唤了一声符氏的闺名,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了符氏伸出锦被的手。
他细瞅著自己的妻子,脸庞已经瘦了一圈,肌肤黯淡无光,苍白到没有血色,確实病入膏肓的样子。
至於为何眼下还能强撑著……柴荣心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迴光返照吧。
“好久没听陛下喊过臣妾的小名了……”
符氏紧紧攥住自己丈夫的大手,脸上涌现几分殷红血色,情绪有些激动道,“臣妾不想死,我捨不得陛下,也捨不得训哥儿。”
柴荣闻言,心中也很难受,只能安慰道:“你不会死的,暂且安心养病,我会在潁州多陪你几日,等你病好了我再走。”
符氏沉默片刻,突然苦笑道:“都怪臣妾自己任性,不该强求陛下带我出征……既没有照顾到陛下,反而拖累了朝廷的大事。”
她此刻確实感到很后悔,对死亡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哪怕万般后悔也无用……只可惜这些道理,唯有体会过后才能明白。
想著想著,符氏的眼眶渐渐湿润,几滴泪珠开始在眼角打转,很快便顺著脸颊落下。
“你……好好休息吧。”柴荣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抬手替妻子轻轻擦拭眼角。
“嗯。”符氏怔怔地看著前方,目光无神,下意识的点点头。
柴荣见状不再多说,转头向侍立的王尚宫吩咐道:“用心看顾好皇后,若有什么状况,立即向朕稟报!”
“奴婢谨遵圣命!”王尚宫连忙躬身应是。
柴荣又深深瞧了一眼妻子,暗中轻嘆一口气,隨即起身朝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