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父亲出海捕鱼,遇到风暴,连具囫圇尸首都未能寻回。
到了十二岁,在纺织厂连轴转的母亲,因为长期上夜班,诱发急性青光眼。
当时家里穷得叮噹响,根本没钱及时医治,最终双目失明。
他不得不輟学,主动扛起了照顾母亲的重担。
那些年,亲戚们个个冷眼旁观,避之唯恐不及。
为了活下去,他小小年纪便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饿得急了,甚至放下过尊严去討饭吃。
去年赤虎帮开设新堂口,广招人手。
他想著这个帮派刚崛起不久,势头那么猛。
或许自己能抓住机遇,混出个名堂,便兴冲冲地加入。
谁知一进去,就被派去看管那些小姐,成了个不入流的马夫。
也正因为这个身份,后续才惹来一连串倒霉透顶的破事。
先是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差点连小命都丟了。
狼狈之下,只能乖乖听话,从赤虎帮反水,投靠了三狼帮。
本以为即使当了二五仔,换了新码头,只要好好表现,总能混出个人样来。
哪晓得好日子没过几天,三狼帮就被赤虎帮给一锅端了。
他转眼间又成了丧家之犬,还在混乱中被警察当场逮住。
在拘留所里待了三个月,过了个年,算是准备洗心革面,远离江湖是非。
哪知今天才刚放出来,脚跟还没站稳,又被人绑架,卷进了一桩更大的麻烦中。
简直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瀟洒不禁咧了咧嘴,嘲笑自己命够衰。
“汪汪汪!”
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冷不丁从暗处窜了出来,对著他就是一阵狂吠。
“我操你大爷的,黑炭头!”
瀟洒嚇了一跳,认出是邻居家的狗,顿时没好气地骂道:
“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老子了?白眼狼!”
顿时弯腰抄起脚边半块砖头,作势欲扔。
“哎哟,谁惹我们家黑炭生气啦?”
一个水桶腰的婆娘,端著一盆水从旁边低矮的屋里出来,“哗啦”一下泼在地上。
她借著屋里透出的光看清了瀟洒,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哟,这不是阿仁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隨即,她的目光落在瀟洒明显不合身的崭新衣裤和脸上未消的淤青上,揶揄道:
“穿得人模狗样的,脸上这绿绿的,是在哪儿发財了?”
瀟洒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张姐,你就別取笑我了,討生活嘛。”
他含糊地搪塞过去,快步走向巷子更深处。
终於,他停在了自家那扇歪歪扭扭的木门前。
门板因常年日晒雨淋已经有些变形,露出几道裂缝。
瀟洒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抬手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没有上锁,是虚掩著的。
轻轻一推,木门便吱呀作响的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
瀟洒伸手去摸墙上的灯绳,拉了一下,“啪嗒”一声,灯没亮。
也是,自己不在,母亲眼神又不好,哪里顾得上交电费,想必是停电了。
现在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里屋睡下了。
“妈,我回来了!”
瀟洒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摸索声。
片刻后,一个身形佝僂的妇人双手摸索著,从里屋走了出来。
正是瀟洒的母亲李桂芬。
她皮肤蜡黄,岁月在脸上刻满了远超实际年龄的沧桑。
眼窝深陷,没有一丝光彩,显然视力存在问题。
“是阿仁?你回来了啊!”
李桂芬循著声音,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伸出乾枯的手,想要摸摸儿子。
瀟洒坐牢的事,自然是瞒著母亲的,只托人带信说去外地跑船挣大钱了。
此刻,见母亲颤巍巍地走过来,担心她摔倒,也怕自己脸上的伤被发觉。
於是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她的胳膊。
“妈,我回来了。”
他重复念叨,顺势將水果递过去,故作兴高采烈道:
“路上经过水果摊,我看香蕉和苹果都挺新鲜,就给你买了点。”
李桂芬接过有些分量的网兜,入手沉甸甸的,嗔怪道:
“你这孩子,又乱这个钱做什么,这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她一边说著,一边仔细摸了摸儿子的手臂与腰围,满是关切地连声询问:
“在船上是不是很辛苦?怎么好像瘦了很多?吃饭了没有?妈现在就给你做去。”
说著,她便要摸索著走向灶台,脚步却又顿住了,有些为难地想起家里只剩下几片已经焉了的菜叶子。
於是转过身,又道:
“我去街口的李记给你打点凉菜回来,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说著,便往里屋摸索著走去,准备取钱。
瀟洒在陈琛的办公室里確实吃了点酒菜,但当时心事重重,根本没咽下多少,此刻肚子还真有些饿。
可见母亲这般模样,还是连忙拉住她,劝阻道:
“妈,不用麻烦,我在船上吃过了,吃得饱饱的。”
他扶著母亲在歪了条腿,用砖头垫著的破旧板凳上坐下:
“你快坐著歇会,陪我说说话就行,我不饿,就是走了不少路,有点口渴。”
他摸到桌上的搪瓷缸子,倒了些凉开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然后,满足地咂咂嘴道:
“还是家里的水甜啊!”
李桂芬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是自然,船上的水,怕是又咸又涩吧,哪有咱们家里烧的水清冽好喝。”
“妈,你说的真对,就是这个味,当时我在船上啊……”
瀟洒胡乱应了一声,编造起各种跑船的经歷,来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同时,目光隨意扫视著离开许久的家,不经意间,却瞥到饭桌上。
那里,一个破旧的瓷碗用纱罩盖著,里面是小半碗已经发黑的咸菜。
旁边还有半个干硬的馒头,隱约散发著微微的餿味。
看到这一幕,瀟洒的目光仿佛被钉住了一般,瞬间愣在那里。
一股汹涌的酸楚猛地从心底直衝鼻腔。
紧接著,他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
瀟洒急忙扭过头,装作被呛到一样紧紧捂住了嘴。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將那一声几欲夺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地压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