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新警,接待领导,部署会议......我的病假很快被挤压得只剩最后一晚。
足够了。
等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我也终於鼓起勇气,喊一声师傅:“您今晚有空吗?先別走。”
“哟,小时队长,您还有什么吩咐?”齐师傅正弯腰整理证物柜,闻言动作一顿,抬头朝我笑笑。
“无关工作。就我爸妈听说了我的事,专门跑来西海市一趟,说想当面见见您,让我今晚带您回家吃饭。”
齐爽快地同意了:“以后这种事情,我照顾好你就行。你不用再让你爸妈知道了。报喜不报忧嘛。”
我“嘖”一声:“不是我告的密。我爹以前在西海,人脉比我广,人缘比我好,消息当然也比我更灵通。我什么事也瞒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就连我现在伏案的办公桌,也是我爹曾经坐了十年的老古董。別人眼里,这叫藏蓝的传承。
“行,还没到饭点呢,咱们先別急著回家,到外面转转吧?”齐师傅看看墙上的钟表,开始脱警服。
“师傅,家里厨师七点准时上菜,要不您先回我家歇著?您外面还有什么事儿,我帮您跑腿。”我说。
平常我在外人面前要立威,不会对他这么毕恭毕敬,但此刻没有別人,我又欠他个人情,態度自然放低。
“你这孩子,不懂。”齐师傅解释说,虽然我们是为了追踪文物,才下墓的,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家里老人可能有这方面的忌讳,感觉是死人待过的地方,不太吉利。我们刚从墓里回来,就得到处走走,散散味儿,好让老人家心安。
“可以。您要去哪儿?我陪您。”我也起身脱警服。
齐师傅估计第一次见我这么主动,兴高采烈地建议:“咱们去西海划船吧?”
“......师傅啊,你要真閒的没事干,可以去路边捡捡树叶。虽然不挣钱,但至少帮帮环卫工人。”我冷脸坐回原位。心想,我真是太多愁善感了,居然会对这个姓齐的產生好感。
他的思维让人很难理解——刚经歷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海底大逃亡,他就那么热爱大海,还要去划船?
“又不是咱俩亲自划。西海最近不是在大力开发海洋文旅资源吗?又推出什么夜游西海湾的水上项目。我听说你们西海市的夜景不错,陪我去吧。”
我指指手錶,说暂停。对不起师傅,您要看什么?夜景?现在才下午四点,您恐怕连个像样的夕阳红都看不了。
齐师傅想了想,笑说:“那好吧。咱们就去西海边上转转,我开车带你。”
我又看他一眼。说这是上班时间,如果没有正当公务的话,您休假,我不能安排警车给您开路。
“別扯皮了时光阴。只有我跟你。快走吧!”
*
半小时后,环海路。
姓齐的,又高调又低调地开著他那辆“西海00002”的白色大眾,带我慢慢欣赏夕阳红。
我面无表情坐在副驾上,默默数著公路两旁的椰子树。决定数到250就劝他迷途知返,別浪费油钱。
我喜欢夕阳,也喜欢大海。
齐就静静陪我听海。
陪我看太阳爬下山。
但我更喜欢孤独。如果有人陪伴我,我只会戒备他。因为我过早接触穷凶极恶的罪犯和太多负能量的人,我不知道敞开心扉是什么意思,也从不奢望不求回报的善意。我始终甩不掉一颗多疑的心。
我甚至觉得,齐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让我看不透他。越看不透,我越急切地想看透他,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我没有被害妄想症。但作为刑警,我每天都与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过招;作为文物侦查刑警,我每天又要同时跟活人和亡人世界的双重黑暗较量。我必须时刻紧绷,不能鬆懈。否则我就会被黑暗击倒。
像海浪一样的人,时聚时散;像海浪一样的感情,时涨时落。这世界在我眼里,也像起伏的海浪,不可把握,不可捉摸,不可信任。
“时光阴,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欣赏美景啊?”齐一声反问,把我拉回现实,“看个落日,跟看个世界末日似的——哪有你这么愁眉苦脸的?下次我出来玩,可不带你了啊!”
“没错,我確实不懂得欣赏。”我说。今天我欣赏阳光明媚,明天就可能黑云压城;今天我欣赏海誓山盟,明天可能就海枯了,石烂了。晴雨风霜,日月山河,它们不也像海浪一样易碎?
“就算你遇见再无情的海浪,再多的浪,它们最终也会像沙漏里的沙子,从你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不足为惧啊。”齐笑著说,“而你並非一无所有,你还能拾起人生最宝贵的光阴。”
我轻笑一声:“您都一无所有了,还要什么光阴呢?”
齐沉默片刻。微微頷首,说:“光阴,光阴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他又强调一遍,战友。
“时光阴,你要明白,人生总有选择的余地。你也要主动留出余地。你可以选择一个可靠的战友去相信,选择一个匡扶正义的理想去奋斗,选择一个万家灯火的信仰去追隨。作茧,就是要蜕变成蝶,而不是苦苦自缚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