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纪委的朋友,並非因为自身曾经有什么污点需要打理,而是源於年少时便种下的情谊。
老陆曾是我警校的上铺室友。警校生毕业不想当警察,也能去其他机关工作。如今我们毕业五六年了,大家也是遍地开。
老陆之前跟我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经过特殊部门的锤链,他也慢慢变得更拘谨、小心、稳重了。那个在擒拿课上能单手卸掉假人胳膊的莽撞青年,如今已然蜕变成连衬衫扣子都要繫到最顶端的纪检干部。
他在电话里面没多说什么,只是给我约了个时间,让我本人过来反映情况。
第三天上午。我登门拜访。
我站在纪委大院门口数了几片银杏叶。门卫大爷就端著印有“1997年度先进工作者”的茶缸,杯沿的茶垢比我收藏的紫砂壶包浆还要厚实。问我要找谁。
说明来意后,我填写密密麻麻的登记簿,又隨著引路人的脚步,我穿过层层门禁。
被纪委请去喝过茶的人都知道,这个单位里没有科,只有室。所以不要乱叫什么科长,叫主任叫委员叫领导就不会出错。
见到信访室的铜牌,我低调地坐下,喝杯茶,欣赏走廊尽头的《八项规定》宣传栏;等来人问我身份,我很快被请到案管室,那里碎纸机正在吞咽文件,发出乾巴巴的嗡嗡声。
然后又来人,客套著把我往楼上请。
最终我坐到最顶层的接待室。
空无一人。
等著吧。
顶楼接待室的寂静像团潮湿的堵在我的耳道。室內。靠墙各摆一排政府商务接待的黑色真皮沙发,很硬。我指尖感受著沙发接缝处的针脚,很细腻。一抬头,看见空调出风口垂下的红色流苏微微颤动,在米色墙面上投下摇曳的暗影,很空虚。
我手边是方正的中式茶几,暗红表面擦得一尘不染,摆著几沓最新的《求是》杂誌。还有银闪闪的旗托。左边党旗,右边国旗。
远处窗台,放了两盘蟹爪兰,正开得漂亮。一盆三月红,一盆贵妃紫。我数了数蟹爪兰的根茎,每一根都被完美修剪成8段茎。
纪委的同志们对细节都有一种可怕的把控力,他们能三天写出十万字政府工作报告,並保证其中没有一个错別字(甚至是標点符號),这都是基本操作。
英国思想家培根说过,凡有所学,皆成性格。凡有工作,也是如此。人生路是自己选的,而且只能选择一次。像老陆这样有细心又有野心的人选择了纪委,某些有狡猾又有家底的人甚至可以考虑去创业经商。但从他们做出选择那一刻,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想起之前中学聚会,有人在酒席上吹嘘自己哪个朋友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部长。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在公/安部还是国/安部?而不是芸芸海海的公司。
我百无聊赖,数著蟹爪兰上面的骨朵。一,二,三……
数到我的岁数,终於有人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