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只有郑弈和我俩人,又是多年好友,就餐没那么多规矩,我到地方的时候,见郑弈已经点好了菜,热气腾腾的包间里等著我了。
“师哥,你来啦?齐领导最近是不是要离开西海了?”郑弈拉开他旁边的凳子。
“嗯。下周一就出发。”我坐下。
“专车还是专机?”郑弈问,“別误会,我在想怎么给我师傅也安排回去。”
“专车。”我说,“但我们西海回京时间太长,再加上最近天气状况不好,他又晕机,所以我才给他找了辆车。至於关望星嘛,你可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记得把安全保障做到位,安安全全把人家送出咱们的地盘。”
郑弈嗯一声。
包间虽小,环境雅致,还有一整面墙上,嵌著一口巨大的章鱼观赏缸。
透过玻璃,我见缸里正好有一只章鱼正贴著缸壁缓缓游移,它好奇地看著水缸外面的人类,还不知道自己將要遭受什么噩运。
郑弈忽然伸手叩了叩玻璃,那灰蓝色的软体生物立刻钻进一处假珊瑚洞里,柔软的触手尖在水面划出细碎的波纹。
郑弈似乎玩上癮了,还不想放过章鱼。他忽然攥拳砸在玻璃上,章鱼猛地喷出墨汁,腕足疯狂拍打著缸壁,浑浊墨色里触手像极了溺亡者挣扎的手。
我盯著缸里的章鱼,问:“你非得点这道菜?”
“西海特產总要尝鲜。”话音落,服务员端来冰盘,郑弈接过,只见里面有一只脱离海水的章鱼。
这只章鱼已经没有缸里同伴那么生龙活虎了。它软绵绵摊在碎冰上,只有腕足末端还在无意识地蜷曲。
“某些国家已经立法,人道处理头足类生物。“我用筷子尖戳了戳仍在抽搐的触手,吸盘立即缠住竹筷,“至少要快速击晕它们,再端上餐桌。”
郑弈正用银叉压住章鱼圆鼓鼓的脑袋:“看不惯吧,我也看不惯,”
“看不惯,你还点这道菜?”我真不知道我这发小怎么想的。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天真的小傢伙变得这么残忍了。
“师傅说,办案就像处理活章鱼。”郑弈切开章鱼头部,“要趁它意识清醒时分离神经,等真正死亡了,反而会失去弹性,失去鲜美。”
他挑起一块雪白嫩肉,优先放进我碟中,半透明肌纤维在酱汁里微微蜷曲。郑弈说:“尝尝?”
“......我还是喜欢吃熟食,”我委婉地告诉他,这生鲜还是你吃吧。吃不完也可以让后面厨师处理一下,搞成风乾章鱼什么的,正好你当成特產带回家。
“吃?”郑弈笑了,“我也不吃。我怕寄生虫。”
“你不吃?那你买这么大一只章鱼乾嘛,玩它?”
“就是玩它。”郑弈忽然拿起叉子,狠狠刺穿了章鱼的脑袋。
可怜的章鱼,它那原本瘫软的触手瞬间绞住金属叉齿,吸盘死死扣住叉柄纹。
章鱼开始痛苦挣扎。
我按住郑弈的手腕:“够了。”
某一瞬间,我竟觉得小郑有些残忍。
“热带地区有擬態章鱼。它们体內有数万个色袋,可以变色龙一样变幻成任何背景顏色,还能用腕足模仿海蛇、狮子鱼等有毒生物,这种擬態本为自保。”郑弈看著我,说,“偏偏有些人学会了这种章鱼的擬態本领。他们擬態的最高境界,就是无相无形,成为环境本身。”
呃。吃饭就好好吃饭!郑弈他一会儿下手解剖章鱼,一会儿深情科普章鱼,他到底要干嘛呀?
“郑弈你......”我斟酌著说,“你今晚確实很奇怪。”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奇怪?”郑弈看著叉子下的章鱼脑袋,语出惊人,“我不奇怪。但你看好了——”
看什么?
“这是我们『奇怪』的师傅。”小郑微笑著,用其中一柄叉子插在章鱼的脑壳上,牢牢钉在碎冰面上。
“这是我们。”郑弈又拿起两把叉子,分別叉在章鱼痉挛的触手上。
叉起第一条触手,缓缓拉长,钉在他面前。
叉起第二条触手,钉在我面前。
我凝视著章鱼逐渐僵直的腕足:碎冰上面,章鱼的身体被三把叉子,拉成一个残忍的大字形。
一个头脑,两条触手。
这条是“吴州触手”。这条是“西海触手”。
郑弈说。
你看,他们的触手可以伸到四面八方,但我们只能落地生根。养兵一时,用兵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