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勤突然梗著脖子从公事包里抖出摞文件,“飞浪厂是华侨投资!昨儿钱主任说了,只要断了红星厂的零件,立马给咱厂添两台罗马尼亚电锯......”
话没说完就让扫帚杆子抽在屁股上,文件纸哗啦啦飞了满天。
老厂长喘著粗气把袖管擼到肘弯:“华侨咋了?抗美援朝那会儿老子给志愿军修喀秋莎炮弹壳,你还在尿炕呢!”
“叔您消消气。”
墙头探出个梳麻辫的姑娘,胳膊上红袖章洗得发白,“昨儿夜我查夜巡,见小王会计往东头仓库搬东西。说是什么...飞浪厂给技术员同志的加班补助?”
话没说完,就听嘎嘣一声——王学勤腕子上的上海牌錶带生生被亲爹拽断了。
老厂长捏著碎錶盘的手直哆嗦:“人家厂子等著轧钢机开锅,你倒好,把下锅的米送给对家?今儿个不把铁疙瘩吐出来,老子把你填进炼钢炉!”
“小刘!去锅炉房给老子拉板车!二十套齿轮箱少个螺丝,老子扒了这兔崽子的皮蒙鼓!”
正闹得鸡飞狗跳,镇上的飞浪厂里,王建国掐灭菸头往地上一撵:“消息准么?李东生真奔市里去了?”
“千真万確!”
飞浪厂长凑上来,汗津津的脑门反著油光,“今天早上,我亲耳听见他们厂里说李副厂长去市里换零件了,要真让他从市机械厂淘换著零件...”
“反正,王建国!不管咋说,你要是阻止了,我让你官復原职!”
“让他淘著?”
“厂长,麻烦你去把装卸队那几个刺头叫来。”
王建国扯开领口,露出笑容。
“跟他们说,今晚去市里拉趟'私活'。运货单我开,汽油票我批——路上见著拉齿轮箱的卡车嘛...”
他五指慢慢攥成拳头,指节咔吧作响。
……
镇上厂区的会计办里,一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沉寂。
王学勤抱著脑袋从屋里窜出来,灰溜溜地蹲在畚斗旁边捡玻璃渣子。
他那瘦巴巴的影子被晨曦拉得老长,额头上还有半块墨水印没擦乾净,整个人看著好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似的。
“王学勤!”老厂长的嗓门隔著半条街都听得见。
王学勤刚一抬头,就见自己老爹拎著把烧火棍冲了过来,棍尖上还带著点未燃尽的炭灰。
他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抖了抖粘著泥的裤腿,嘴里打起溜光腔:“爹,您消消气!我真没想私吞这事儿,昨儿夜您也听见小刘说了——那零件可是飞浪厂点名要的,要不咋著能换来两台进口电锯啊!”
“你还敢提电锯!”
老厂长一棍子敲在电话杆上,把掛在上头的海报震下一张来。“飞浪厂都快被人揭了底裤,你跟这种赖皮狗下什么臭棋?今晚我就让纪委来查帐,看你底下的烂帐单还敢往哪藏!”
王学勤抬手擦了把汗,顺势往后退了两步。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敢再辩解,乾脆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揉著膝盖光著膀子往门槛边上一躺:
“行,爹!您真想让我下台,我王学勤二话不说就认栽!不过您把我擼了,这些烂摊子谁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