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軻不知何时,把茅子瓶又开了,酒香四溢,直接对著杯口,小口小口抿著!
“天气冷,这酒暖人心肺,一口可驱寒!”
说著他又抿了小口,脸颊明显红润,身上似在冒热气一样。
秦舞阳喉头下意识滚动几下,吞咽口水,不自觉回忆起著绝世美酒的滋味来!
“不行!你快別喝了!不怕仙君再发怒吗!”
“发怒?”荆軻瞥了他一眼,“我又不似你,蠢笨狂妄,自不会招惹他。”
“你!”
又讽我,小心口舌生疮!
但细细想来,自沙场赌约之后,荆軻的確是极守规矩,不再招惹过孟仙君。
这廝外表粗放,內里却狡猾,表里不一!
秦舞阳气得牙痒痒。
但没了那股酒气,却是不敢再跟荆軻掐话。
那边会谈还没结束。
他们自然是暂时先等著。
山顶寒冷霜重,虽然无风,依然难熬。
孟未竟有热奶茶暖身。
荆軻小口小口茅子喝著。
唯独秦舞阳,手脚冰凉刺骨,站在原地左右哆嗦,人中都结出淡淡的冰霜。
荆軻酒又喝下去不少了,眼都已经迷离。
把酒瓶递过去,戏謔道:“喝点儿?”
“不成,不成……”
“只喝一口,暖暖身子,无碍。”
“可是……”
“不喝罢了!”
“別!”
秦舞阳抢过茅子,口水狂吞。
“一口,一小口无碍的。我这是冻的,暖暖身子!”
於是凑上酒瓶,也不在乎荆軻对嘴喝过,仰起头来。
荆軻醉眼朦朧,嘴角咧开,笑容渐渐变得狡猾可恶。
~
宴会厅,还是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但此刻,整个宴会厅中,鸦雀无声,空气像银汞一样沉凝。
晚宴的餐具、菜品已经全部撤去。
覆盖排桌的雪白餐布掀开,露出下方富有东方特色的,漆红木桌。
灯光也进行了调整,射灯集中在对峙的双方。
整个宴会厅,从原本宾主尽欢的餐厅,彻底转变为严肃紧张的谈判会议厅。
会谈,已经进入尾声,行至最后的关键一步。
张志勇老神在在,端坐在椅子上,保持一贯的平静。
宋伟民端著茶杯,战略性喝水。
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姿態、方式俱都无可挑剔,如今他,只需要静静微笑就可以了。
苏理理表情有点尷尬。
双手放在桌子下面,手心里紧张得全部都是汗了!
但边上两个大佬才是话事人,她虽然有压力,但还可以。
会谈是这样的,他们只需提出条件,等待同意,而对方,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了。
嬴政脸色铁青,双拳攥得死死的,如果不是红木桌还算坚固,早被他硬生生压出两个窟窿。
对方提出的要求,不能说苛刻,只能说……极其之苛刻!
他们怎么敢的!
什么“咸阳城外,划分一地,用作使馆营造”、“允特事局素封,开矿採石”、“设语言『课程』,邀百官共学”等等也就罢了。
他居然,还要干涉秦朝堂官吏的任事!
要求任他们的人,事卫尉一职,並替换咸阳宫卫,全换成他们的人!
卫尉,大秦九卿之一,戍卫咸阳宫的生死要职!
咸阳宫,是他秦王的居所,大秦的命脉之处!
全换成他们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
篡谋王位,挟他秦王以號令大秦吗!
哦,他们的確是想这么干的!
——后面紧跟一条,就是要求他不得回宫休憩,晨时入宫上朝理事,暮时回到此方世界学习休息!
相当於將他软禁为阶下囚!
那他到底是秦王,还是傀儡?!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同根同源,一脉相承,实际上根本没把他这个先祖秦王看在眼里!
可恨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怒上心头,想要不顾一切,號令群臣,奋起反击!
寧死不屈!
但下一剎,他眼前略微恍惚,一道道顶天立地的崇高身影,列成恢弘的一排,齐齐向他低头注目。
那是大秦自开国迄今,五百多年来,披荆斩棘、篳路蓝缕的歷代先王!
大秦自区区一边陲小国,先烈前赴后继,呕心沥血,至今日方才有鯨吞天下之势,岂能够毁在他的手中!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但见识过坦克、步枪的仙器之威,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要灭秦国,不过翻手之间!
是以,大秦的生死存亡,只在他一念之间!
嬴政的手,缓缓鬆开。
他再次回想起,年少时,在赵国当质子的经歷。
饱受欺凌、受尽屈辱……
任人宰割,恰如彼时彼刻!
当时的他,也曾想过寧死不屈,一了百了……
但所幸,他最后撑过来了!
成为秦王,伐灭赵国,报仇雪恨!
忍耐,忍耐。
他现在需要,更多的耐心……
嬴政脸上的怒容,渐渐平息下去,再次化为深渊的海,波澜不惊。
大秦群臣,一直悄悄关注大王。
见大王,似乎忍耐住了怒火,恢復了理智。
眾人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浓烈的复杂、屈辱,以及……
无法控制的,放鬆之感。
现实不以人心为转移,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至理。
而他们这些大秦的朝臣,最擅长的,便是衡量强弱之分。
只不过现在,大秦变成了弱的那个,而且是不堪一击之弱。
与其一文不值地死去,不如留待有用之身,等待机会。
更何况……
这些后世异民,所要针对、软禁的,不过只有大王一人而已……
嬴政突然看向李斯。
“他们所求,卿如何看?”
李斯头皮一麻,事关秦国生死存亡,大王为何要来问他!
他悄然与大王对视一眼,一双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但以大王心腹自居,时时揣摩大王心意的他,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立刻反应过来,大王想让他说什么!
“大王,后世之人所求,实在苛刻!
“然,臣请大王,为大秦社稷,且从之!”
秦王佯装怒目:“尔令孤受此大辱耶?我大秦万乘將士,岂惧一战?寧死不屈,可自孤始!”
李斯站起拱手,不卑不亢道:“大王!秦將虽盛,然仙器凶威不可捉摸,异民强盛难以力敌。
“强行一战,恐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啊!”
王翦、王賁等眾秦臣脸上俱都闪过一丝古怪。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有朝一日,这两句竟从秦人的口中说出?
嬴政略微犹豫:“为孤一人,而致秦人血流成河,確为不智。”
“大王英明!
“今后世强,而秦国弱,当急流勇退,存有用之身而待后用。
“大王贵为秦君,切不可呈一时之勇,而致国之无君,群龙无首矣!”
此一番仗义执言,都让李斯,找回了几分当初,上书《諫逐客书》的慷慨激昂来了。
奈何《諫逐客书》是为强秦,此时此刻,却是为了劝大王屈从!
嬴政神色阴晴变幻一瞬,环顾群臣:“眾卿何意?”
王翦站起,拱手敬道:“廷尉所言有理。
“然,大王天命所归,岂可受此屈辱?
“君辱而臣死,臣愿以此残躯,为大王效死!”
其余眾臣也后知后觉站起,各个视死如归:“君辱而臣死,愿为大王效死!”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感觉下一秒就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