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渐渐从对未来的畅想中醒悟过来,脚步缓缓放慢。
没有灯。
考的整片宅邸,昏暗如墨。
除开眼前这一盏动盪的纱灯,居然看不到半点灯火,安静得仿佛,一块黑垄坟莹!
入门时也一样。
明明夜深,堂堂郡尉门前,居然不掛灯烛!
乃至,当车队临近宅门时,沿途是一样的安静、昏沉,好似周围,没有一个人居住··
本该亲身出门迎接的考,迄今仍未出现。
熊启脸色已然刷的惨白,修然停住,站在廊中。
“大人?”
提灯侍者回头看他。
飘摇的烛火,印照出一张年轻、冷峻,但毫无敬畏的面孔!
刷!
熊启条然拔剑,用力撬向侍者!
但侍者反应却是极快,挥舞纱灯,挡了一剑,身子已是飞快向后。
纱灯被熊启一斩而灭,黑暗似潮,吞没仅有的一片光,熊启什么也看不见了。
巨大的寂静,瞬间吞没整个世界。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黑暗中,熊启奋力挥剑,但物质的剑,如何能够挥劈开,无形的黑夜和惊恐呢?
直挥劈得气喘吁吁,拄剑而立,什么也没有碰到。
下一剎,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脚步声。
那是鹿皮靴踩踏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
閒庭信步,从容不迫。
“丞相,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熊启猛地向后退出两大步。
所有的惊恐和愤怒,都渐渐融化在了黑暗之中,变成一声绝望地嘶吼:“冯劫!”
“灯!”
哗哗哗!
一声令下!
两道长龙似的火把修然亮起!
照出一大片,昂然立在黑夜之中,衣甲森然的秦武士!
全副武装的李信,就站在一座假石侧畔!
手握一柄,后世复合弓!
张弓搭箭,遥遥对准熊启!
当唧!
熊启手中之剑,不自觉鬆开,掉在地上,面如土色。
他死死盯著眼前,双手合在袖中的,面如春风的冯劫,真似一只野熊般咆哮:“冯劫!冯劫!”
冯劫静静待他发泄完毕。
方才轻声道:“丞相可是好奇,我为何在此?
“想必您也当猜到了,大王知道你心念故国,稍作查证,便知郢陈郡尉考,和你的关係。
“是以假借巡防周郡之名,令我和李信,来至郢陈,以防万一。
“不早不晚,我与李信,只比你,早到此两日矣。”
熊启身子剧烈摇晃,几乎说不出话来,快要跌倒在地上。
同时,远远传来一片啸聚之声,是他带来的心腹兵卒!
还有他的一家老小·
咳咳咳!
熊启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岁,形容枯稿,被抽断了精气神。
“好啊,秦王贼子,好心机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冯劫在此等熊启发泄完。
方才轻声淡淡道:“丞相误会了,我和李信来此,只为预防叛乱,並不杀你。
熊启猛地抬头,继而惨笑:“桀约暴秦,何有怜悯之心?!吾寧死,不受辱耳!”
说罢弯腰就要取剑自勿!
錚!
锐利破空声!
熊启手中铜剑,猛地脱手而飞,旋转劈在廊栏之上。
李信施施然从箭筒中,再抽一箭,重新搭弓,对准熊启。
冯劫淡淡道:“大王口諭:
“欲叛者,可留身不可留心。
“丞相劳苦功高,隨孤自微末起,歷经磨难。
“既欲走,孤不留也。
“赠丞相十枚秦半两,送汝归楚!”
说著,冯劫已从袖口中,取出十枚秦半两,隨手掷出,叮呤当螂,散开满地。
熊启手掌死死住,却始终一言不发。
能活著,谁愿求死?
留的一身在,来日再伐秦!
吩咐完秦王口諭,冯劫方才感慨道:“丞相,当感谢仙国仙君。
“若非大王顾念仙国仙君之看法,您一个腰斩夷三族,灭楚伐罪,却是免不了的。”
毕竟是一同去过仙国之人!
也是因为仙国之行,方暴露了昌平君的狼子野心!
仙国人不喜乱开杀戒。
若因此斩了昌平君,恐会触怒灯火通明后。
昌平君在三个甲士的护送下,一路行至宅门口。
三架马车,已在等待。
他一家老小,竟也无事,恐惧地瑟缩在两架车乘之上,鸣咽不止。
身后二十骑仍然还在。
但,马上之人,已然尽数都换了。
他一心培养的,忠心耿耿的二十隨从部曲,此刻正捆缚了绳索,被死死按在宅侧另一片空地。
另还有,考,考的一家老小,以及一应他认得、不认得的楚人官吏乌决决四五十人,缚口捆绳,跪倒在地,列成一排,身后皆立一秦卒。
“鸣!鸣!”
考口舌被缚,挣扎欲要起身,向他这边过去!
熊启心如刀绞:“考未知吾策,考是无辜的啊——”
但李信已是毫不留情,一声冷喝:“叛逆者,法皆斩!”
下一剎!
四五十柄雪亮的刀光,犹如四五十轮血月划斩!
噗吡!
数十道热气腾腾的鲜血狂涌喷出,剎那间合成一道飘摇不落的血雾之墙。
四五十颗,鲜活的头颅翻滚在地,表情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熊启双目骤然充血,身子僵硬,如同五雷轰顶“秦贼,秦贼!时日丧,予及汝偕亡!偕亡啊!”
冯劫不为所动,挥挥袖子,似是驱散並不存在的血腥气。
而后淡淡道:“来人啊,送丞相,往归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