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泛红,像一枚被轻轻揉皱的红缎子,沿著远山的轮廓慢慢铺开,在北境七月特有的乾净晚风里泛起微光。
总督府的更衣室內,银镜高悬,白纱半垂,仿佛舞台惟幕。
艾米丽正站在镜前,裙摆微扬,指尖轻轻抚过嫁衣的领口。
这是她第三次试穿这件礼服,也是最后一次。
嫁衣为暗红色,底纹细密如织,金线从肩头豌蜓而下,绣著北境象徵的飞鹰与雪松。
腰间束著一条淡金束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笔挺的身姿。
她站在那里,仿佛雪原上的一朵赤红蔷薇,挺立,优雅,又带著令人无法靠近的凛冽。
艾米丽有一张典型的埃德蒙家族面孔,轮廓清晰,眉峰如刃,深色眼眸沉静冷冽。
她的发色继承了母亲的柔和,是一头蓝发的长髮,此刻被盘成了北境贵族的“誓言式”髮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在烛光里染上金色光辉。
她盯著镜子中的自己,眼神专注又复杂。
嘴角略微上扬,却不带笑意,像是在试著適应一种新的身份。
“这样就真的·要出发了呢。”她轻轻说,声音像羽毛扫过乾净的桌面。
艾米丽轻轻呼了口气,转身,对一旁的侍女道:“把这套嫁衣收好吧,明天上路就穿它。”
“是,小姐。”
从艾米丽决定接受这门婚约,到现在不过三个月。
“太狡猾了吧,明明只是说了『欢迎你来到赤潮”,结果我却开始期待他牵我的手,
开始担心婚礼上的头饰会不会太土气。”
她坐在椅子上抱起膝盖,轻轻把头靠在膝上,低声嘟囊。
“他到底——会穿什么顏色的礼服呢?会不会觉得我的嫁衣太正式?还是说,会很认真地等我走近,然后笑著接我过去”
她一边想,一边看著不远处的藤木椅上,散落著几张写了一半的纸。
她原本想写点什么,或是家书,或是婚礼前的告別感言。
可提笔时却只觉得空白远比文字沉重。
越接近婚礼她越不知所措,明明她不是这样的性格的啊。
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声。
“进来吧。”
门哎呀一声推开,是她的母亲,不,是继母,但艾米丽从来不这样称呼她,
对她来说,这个在她六岁那年温柔牵起她的手,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女人,就是她真正的母亲。
“你都准备好了吗?”
母亲穿著简朴的深蓝长裙,头髮挽成了北境传统的圆警,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一些。
“嗯,差不多吧——”艾米丽点头。
她站起来,乖乖地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母亲轻轻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几缕髮丝,然后递过一杯热茶。
“我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参加宫廷舞会,连头髮该怎么扎都不肯让我碰,非要自己梳一个歪歪扭扭的麻辫。
“那是因为我怕你把我的头髮梳得太『乖”了嘛!”艾米丽小声抗议。
母亲笑了笑,用指尖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会飞走的鹰。你总有一天会飞出这座城堡,去走你自己的路。”
“可是这次飞得有点远呢。”艾米丽轻声说,声音里却没有犹豫。
“我———虽然只和他见过一面,但我知道他不是那种靠家族活著的人——”
“我相信他不会让我摔下去的。就算飞远了,我也不怕。”
母亲望看她,一瞬间有点恍惚。
“你已经长成女人了,艾米丽。比我想像中还快。”
她轻轻拥住艾米丽,把她靠在自己肩上。
“如果哪天你觉得委屈了,不管多远,就写信回来。哪怕我不能替你做什么,我也会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艾米丽抱紧了母亲,点点头:“不会委屈的。我才不会把那种事情让你看到呢。”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埃德蒙府前的石道上已响起车轮滚动与马蹄踏地的低鸣声。
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在晨雾中列队,红底金纹的车慢隨风微扬,十几辆精致马车一字排开。
箱匣叠得如小山般高,金银器皿、仪典用具、嫁衣梳饰,乃至艾米丽习剑的佩剑也安放其中。
守卫与僕从各司其职,气派而不张扬。
艾米丽身著一袭藏青色出行长袍,披著斗篷,从石阶上缓步而下。
她的继母挽著她的手,两人並肩走向车队,髮髻被清晨露气打湿,神情温柔。
“父亲说,他稍晚一些出发。”艾米丽轻声说。
“他会赶上婚礼的。”母亲牵紧了她的手。
钟声敲响,车队缓缓启程,朝著赤潮领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