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终止。
爱德华多缓缓直起身子,泪水早已湿透眼眶。
那不是一场幻觉,不是一段回忆的旁观,而是如亲歷一般的生命嵌入。
神恩並非温柔的恩赐,而是一种代价沉重的通感。
艾克的恐惧、绝望、倔强和未竟的思念,如同钢针般刺入神经。
“哈————”他喘息一声,手背拭泪,却越擦越模糊。
他的指节泛白,捏紧袖口试图止住颤抖,然而疲惫感如山般压来,让他几乎站不稳。
这是一种被情绪碾压的痛苦,不是自己的,却深切如同心碎。
爱德华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眼静默了好一会儿。
那份痛苦的情绪终於稍稍平息,如褪潮般从他指尖退去,只剩理智在缓缓回归。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雾白的寒气,开始梳理刚才所见所感。
“第一艾克確实在死前接触过『母巢”,或者-其残留些许精神力。
第二母巢的污染不仅限於尸体,它具备对活人心智的侵蚀能力一一慢性、隱秘、无声无息。”
他看向那尚未完全合上的棺木,眼神中多了一分无法掩饰的怜悯。
“第三艾克父子最后出逃的『雪誓者据点”,从精神残响来看,极可能並非普通营地。那很可能是一个偽装成据点的——母巢巢穴。”
门扉“眶”地一声弹开,带出一股燥冷潮湿的地窖气息。
外头等得正无聊的路易斯耸了耸肩:“终於肯让我进来了?还以为你在里面脱衣服跳舞呢。”
“別贫嘴了。”爱德华多的声音压得很低,脸色沉凝,“有情况。”
路易斯神情一凝,玩笑瞬间收起。
他跟进房间,听完爱德华多的匯报后,面色越发沉了下来。
“污染活人,隱藏据点,甚至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繁殖——”路易斯低声重复,眼底闪过一抹危险的寒光。
他没有多余废话,只抬手,一记响指打出。
“侦查骑士出动,目標是冬曦领周边三十里范围,务必找到雪誓者据点。”
门外立刻响起回应声,鎧甲碰撞,骑士奔走,一道道身影有序退去。
路易斯这才侧过脸,目光落在沉默的兄长身上,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呢喃:
“如果那里真是母巢。”他停顿了片刻,唇角忽然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那正好,我正想看看,我的剑锋利否。”
落叶从山坡飘下,捲起的风吹动枯枝,林中一片寂静,连鸟都仿佛不敢鸣叫。
赤潮斥候骑士队在路易斯的命令下,分批展开对“选誓者据点”周边区域的地毯式搜索。
经过两日两夜的勘查,一只小队终於在北境密林深处,远远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一座不在地图上的聚落。
卡斯洛趴在岩石后,眉头紧皱。
他是这支斥候小队的队长,老练而沉稳。此刻,他的视线正紧锁著山坡下那座陌生的村子。
“不在地图上的地方,居然有个完整的据点,该死的臭老鼠———”
他压低声音道。
聚落房屋简陋粗陋,多为歪斜的木屋与用石片垒起的墙体。
但奇怪的是,数座结构完整的哨塔和木製箭楼居然还在运作,像是经过精心修。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村庄,而是某种有组织的军事据点。
然而更诡异的,是人。
他们不是普通村民,而是雪誓者。
每一个人的肩背、鎧痕、手茧和腰带上残留的徽记都在说明这一点:
这是一支完整的队伍。
成年男子,身强体壮,曾经誓死追隨信念、驍勇善战。
但如今他们像被拔去了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街道边、屋檐下、哨塔里。
卡斯洛死死盯著他们,喉咙乾涩。
他亲眼看见一个体格如熊的汉子,披著残破的皮甲,手中握著锈斑斑的大斧,却直挺挺站在木屋前,目光死死望著某个角落,足足半小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是警觉,不是戒备,而是沉溺。
“他们在发呆?”阿兰低声说。
“不,”里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他们—-根本就不想动。”
卡斯洛缓缓眯起眼:“不是不动,而是不想动。他们陷进去了,像—被一场梦压在身体里,连肌肉都忘了要收缩。”
斥候们看见,有一名雪誓者背靠木柱坐著,头仰得僵直,嘴巴微张,仿佛在默诵什么古老的词语。
可是那嘴型、语调、节奏——像是水底的回声扭曲,几乎让人心头髮痒。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像活人了?”阿兰咬紧牙关,“可明明气息还在。”
他们继续观察,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有个雪誓战士在擦刀,但擦的是空气,他手上根本没有刀。
有人在练习弓箭,姿势无比標准,可眼前空无一物。
还有一位高大的女战士站在晒台上,阳光洒满全身,她抬起双臂,仿佛在迎接什么。
“—这是梦游。”里奥终於说出口,“他们还记得自己的战斗动作、训练习惯,可不知为什么,就像整村人都陷入了某种共同的梦境,一刻不停地重复那些早已没意义的事。”
“他们不是失控的疯子,”卡斯洛低声说,“是清醒的傀儡。”
忽然阿兰一惊,看向远处。
村口有一名雪誓者,站在木柵栏旁,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望的雕像。
那人突然一一微微地、几乎察觉不到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正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一丝丝血丝在那死寂的瞳孔中浮现,如蛛丝般纠缠、游移。
“他——他看到我们了?”阿兰声音颤抖。
“不,”卡斯洛拽住他们,“他看到的不是我们,他是在梦里看见了某样东西。”
“不能再看了。”他猛地做出决定,声音冷硬,“再看我们也要陷进去了。”
阿兰咬牙低声说:“咱们要不要现在放把火?”
卡斯洛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不行。领主要的是情报,而且容易弄巧成拙。”
阿兰和里奥一齐点头:“明白。”
他们迅速下山,没再多说一个字。
风吹过山林,吹动披风的边角,也吹向山谷下那诡异得近乎沉睡的村庄。
没有狗吠,没有炊烟。
只有那群低声呢喃、像活著又像梦游的人,还在慢慢地重复那些不知意义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