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老者低声念著“路易斯·卡尔文”,仿佛念的是赎罪的经文。
他们不懂什么帝国,不知什么骑士团,只知道是这个名字,在最绝望时,拉了他们一把。
而是信仰。
是神跡的代名词。
回到赤潮领的骑士队伍中,受伤的、疲惫的、刚从尸水中爬出的士兵们,纷纷下马卸甲。
行至马车前,一位浑身是尘的救援队长单膝跪地,嘶哑道:“松杉谷——余人二十四,已全数安全带回。”
他看了一眼那张沾著血跡的报告书,又看了一眼骑士,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低头目光落在战术地图上,那一整片曾是山河、如今尽成焦土的北境区域。
“继续。”
他声音平静,语气低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字的背后,是对无数生命的责任。
如今的队伍中,已接纳流民三千余人。
伤兵、孤儿、寡妇、逃亡的贵族、落单的佣兵他们都知道,只要能走进赤潮领,就不会再被虫群吞没。
霜戟城至赤潮领,其实也不是太远。
马车缓缓前行,每过一个村镇遗址,空气便凝滯一分。
曾经的田野,如今只剩一片片焦黑残炭。
村口石碑旁,孩童的只剩下残躯,旁边散落著几根小小的肋骨。
他看到一具坐在屋檐下的老人户体,身上覆盖著厚雪。
河流已不再清澈,部分水段因尸体与孢子腐化而呈现出诡异的红黑交错色,鱼类早已绝跡,只剩浮沫与腐臭。
有的树林被孢子燃烧,焦黑如墨的枝干直立向天,如同哀悼。
骑士们沉默不语,连马匹也变得躁动不安,仿佛嗅到了这片土地上仍未散尽的死意。
马车晃动中,路易斯看著窗外如画一般的废墟,手指无意识地敲著地图的边角。
北境地貌已破碎,道路断裂,桥樑塌陷。
人口断层,贵族消亡,资源供给链全面崩塌。
“北境,已经彻底死过一次了。”他轻声自语。
明明是战爭的胜者,却没有一丝“凯旋”的轻鬆。
他靠在马车上,疲惫地闭眼。
未来的路怎么走?
民生、资源、秩序重建、领地扩张、政治斗爭、贵族空缺—
太多的问题接踵而来。他知道,战后的北境將是一片无人主宰的空白。
而他將不得不踏入这片空白,更会成为重建北境的主力之一。
虽然皇帝的赏令尚未下达,但路易斯早已心知肚明:
“土地,已经不缺了。”
在这场灭绝五分之四人口的灾难之后,土地变得空荡而沉默,等待新的主宰者前来书写规则。
而无数贵族的死亡,尤其是北境几大封邑的断代与灭门,也意味著皇帝將重新分封权柄。
而“赤潮领之主·路易斯:卡尔文”,无疑已站在了封赏名单的顶端。
可这既是奖赏,也是毒药。
他既要面对尚未结束的灾后秩序重建,也要防备那些凯功劳、怀疑出身、图谋利益的旧贵族与新政敌。
新的一轮不见血的战爭已经开始,当然现在的阶段还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他已经寄信给自己那名公爵父亲,让他在其中周旋打点。
经过漫长而黑暗的返程,路易斯终於回到了赤潮领,
当那名骑士拨开披风、露出面甲,轻声向他说出:“大人,我们到家了。”
他本不需要回答。
因为他已经看见,那座熟悉的山岭转角处,正有密密麻麻的身影站在山腰小道上,迎风而立,
如迎太阳出云。
赤潮领的边界,如同一条通往光明的门槛,
与北境大多数尸水横流、孢浆遍地的废墟不同,这里的天依然湛蓝,白云悠然浮动,炊烟在群山间豌升起。
这片土地,他一砖一瓦建起的赤潮领,依旧完整。
靠的是他战前的周密部署,靠的是每日情报系统日夜不停的预警,靠的是那一支支奔赴前线又无声归来的小队。
而今天,那创造奇蹟的人,归来了。
欢迎他的不是宫廷乐队,不是红毯雨,而是千百个面孔中,那份发自心底的信任与崇敬。
从耕田中赶来的农夫、满身木屑的工匠、抱著还未痊癒的伤者的村医、手持烂布旗帜的孩童他们聚集在道路两侧,自发而来,脸上写满激动与感激。
他们手中举著的,是粗糙染色的红布,是晒乾后依然留著香气的药草束,是一幅幅画著赤色太阳的简陋木牌。
他们知道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是谁让这片土地逃过劫难,是谁在尸潮与绝望之间为他们斩出了一条通路。
有人高喊:“路易斯大人回来了!太阳回来了!”
有人嘶哑著喊:“是他救了我们啊!”
“路易斯大人万岁!”
“赤潮不灭!太阳长明!”
有人哭著,也有人跪下。
这一刻,没有人问他从哪里归来,也没有人问他將往何处去。
他们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把他当成真正的“太阳”来看待。
而在这人潮之中,路易斯看见了许多熟悉或陌生的身影那位烧伤半边脸的老妇人,在火焰中失去了孩子,如今却用她仅剩的一只眼晴微笑。
那位失去了丈夫的年轻母亲,抱著哇哇大哭的婴儿深深鞠躬。
那个曾被埋在雪中、如今还伤痕未愈的小男孩,拿著一块画著“太阳印记”的木板,在风中高高举起,像是在回应“你回来了,我一直在”。
他们之中,有些是原本的领民,有些是路易斯从焦土中,一个一个救回来的流民、孤儿、哀民他们不是贵族,却用无声的方式,给了路易斯最沉重也最温柔的回应。
在赤潮领民潮水般的欢迎中,路易斯的目光终於落在了那熟悉的身影上。
艾米丽,蓝发隨风微扬,依旧身著简约得体的贵族礼裙。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眼圈微红,却依然维持著贵族淑女的姿態,缓缓走来,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你回来了。”她低声说,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压抑著早已泛滥的情绪。
路易斯注视著她,轻轻点头:“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动作克制却带著细微的颤意,像是太久的等待终於有了归处。
而他身后,希芙才慢悠悠走来,银白短髮在风中微晃,发梢还沾著些尘灰。
她双臂抱胸,站在几步之外,冷哼一声:“你倒是捨得回来。”
语气酸得很,但她脚步却没停,走近后也毫不犹豫地低头抱住了他。
她嘴硬如常,却眼眶泛红。
这一刻路易斯忽然觉得这一路的疲惫与困惑,终於找到了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