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透过这张粗糙泛黄的羊皮地图,她已隱隱望见未来的赤潮之地:
一座座城镇在风雪中扎根、拓展,耕牛缓缓踏过田埂、铁匠铺锤声不绝,边区炉火映著矿道深光,林下畜群悠游,河口炊烟升起。
是井然的麦田与矿道,是新生的营地与乡镇,是未来。
她轻抿一口热茶问道:“那这些领地该怎么管理?”
“对。”他將一枚小石头轻轻放在一处图点上,像在压实一枚未来的基石,“我会把土地『象徵性”地授予那些立下战功的骑士,但只给管理权,不给实权。”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名义上封你为庄主,听起来体面。但粮仓、矿脉、铸坊、税收系统全都归我派出的文官监督管理。”
艾米丽眨了眨眼:“那骑士会不会不满?”
“他们不傻。”路易斯平静地说,“我会给他们分红,够他们过贵族的日子,也会给他们驻军调动权,够他们维持面子和威望。
可一旦谁真把封地当私產、当提款机,文官直接上报,我立刻撤权。”
他说到这时,拿笔在地图上画下几道放射状的线:“就这样每个点落在粮道、矿道或河流交匯口,构成一个大网。
防御、行政、交通三合一。首批村镇就是这些点,线就是驛道,轴心就是赤潮领。”
“所以赤潮领就像心臟?”艾米丽问。
“嗯。”他点点头,“它跳动,才会把血送到四肢。”
说完这句话,他看著地图上交错延展的轴线,目光沉静如水面下的暗流。
艾米丽却看入了神。
路易斯不似帝都那些镀金贵族那般张扬,也不似她父亲那样浑然天成的强势,而是一种沉静的领导感。
不带命令,却让人安心。不靠高位,却自带重心。
她轻轻嘆了口气,目光还停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上。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啊—”
她在心里悄悄地想著,“—.不骄不躁,永远像个真正的领主。”
隨路易斯的笔在地图上游走,著地图上的线条一点点填满,整张北境东南图已被分割成清晰的层次与逻辑网络。
艾米丽手里的茶杯已经温凉,目光落在地图上:“这两块区域人口密度差不多,但一个你安排设镇,一个却空著,是因为地形?”
“前者有水源,后者靠沼泽,地基不稳。”路易斯顺手在纸角写下几个情报关键词,
语气一贯平静,“等到有足够的工匠再考虑开拓,不急。”
“那这种地方也可以作为储备粮地?”她试探问。
“可以。”他看了她一眼,点头,“你適合干这个。”
“干哪一个?”
“提建议,当军师。”
她一时语塞,耳尖微红,但还是挺直了背:“我又不是装饰品。我也在霜戟城读过政务课。”
“我知道。”路易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著一丝调笑。
艾米丽一时没接话,只是默默看著他继续规划,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一幅全新的北境轮廓图。
而路易斯就坐在图中央,笔尖所指之处,便是未来的边疆兴起之所。
““..—你真的有办法,把这一切都建起来吗?”她低声问。
“有。”他说得极轻,却没有丝毫迟疑,“只要不犯太大的错,不要太贪心,慢慢来一定会成功的。”
艾米丽静静望著他,目光中掺杂了复杂情绪,敬意、安心、喜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一辆马车上,
看他画地图、做计划,而自己在一旁提出建议、记录,偶尔取暖、偶尔沉默,
等他们回过神来,马车已经缓缓驶入赤潮领边界。
晨光从厚重的云层间穿透而下,远处一缕炊烟升起,在灰白的北境天空中,显得安静而温柔。
路易斯收起地图,揉了揉有些酸的眼角:“到了。”
艾米丽拉开帘子一角,轻声道:“欢迎回家,领主大人。”
“我回来了。”路易斯笑著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米丽靠在他身边,轻轻应了一声:“嗯,慢慢来。”
镇上的炊烟在寒风中摇曳,修过的哨塔与仓房已露雏形。
布拉德利早已等候在门前,递上最新的统计册与几封请示文书。
路易斯翻阅数眼,便径直进了主厅,召集下属开始落实下一阶段的调整。
首要的是领地边界的重划。
部分规划中的新领地,与战前雪峰原贵族的封地发生了重叠。
但此刻的局势早已变了:虫灾之后,原领地多被焚毁,人口流离,贵族自保尚难,更连论坚守疆界。
於是路易斯亲自出面,向那十几位倖存的贵族解释调整方案,並慷慨地补偿以更广、看上去资源条件更好的新地块。
“你们的旧领地,已经被母巢彻底摧毁,修復起来並不容易。”路易斯语气诚恳。
“但这块新地,水源好,適合耕作,靠近交通主干,未来商路也会通过。我不是要剥夺你们,而是一起建设更大的秩序。”
那几位贵族本就颇感激於虫灾中被赤潮庇护,此番又得新地,面对路易斯简直是感激涕零。
而且他们的骑士也一併归还,路易斯没有挟功夺权。
只是设立一条共同防御协议:如遇战事,仍由赤潮调度,统一防御。
“毕竟防线若破,谁也守不住。”他说。
虽然也有贵族觉得这样不妥,但是面对路易斯还是不敢提出来。
而这套“用他们的粮,守我们的墙”的体系,就这样悄然建立。
与此同时,流民的安置计划也正式启动。
根据寒冬期间登记的人口数据,路易斯將流民们分门別类,按区域、技艺与体力状况进行分配,然后带他们前往各个新领地,建设新家园。
会种地的农户,被送往河谷平原、温泉谷地等適耕区,负责春耕与粮仓建立。
木匠、石匠、铁匠等技工,集中在“镇工坊区”,开始修路、建屋、设坊。
土兵则被安排於边防哨所、预设要塞,承担守备任务,同时开垦荒地。
商贾户则聚於两座未来主集镇,参与驛站与交易所的筹建。
至於閒散户与寡弱者,交由镇议所安排杂役、帮工,並配套扶助金与公厨。
这一系列动作之下,赤潮领的人口开始像脉络般蔓延开来,连接起点、线、面。
做完这些,路易斯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前往河谷盆地的旅程。
那是他亲自选定的“粮仓之地”,拥有河水环绕的灵壤、未彻底冻结的地热层,以及大片被虫尸遗弃的空田。
“春耕要开始了,”他在马背上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空,低声道,“要赶在雪化前,
让第一批种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