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引出的地热水温暖適宜,洒下去不仅助肥腐熟,还能再次软化冻土。
每村设有施肥日誌,施几桶、浇几次、全记得清清楚楚,
总务府那边,可是每天都会派人核对“亩数与施量”是否相符,哪怕差一斗,也会被记入不良记录。
而一边翻土施肥,一边育苗的温棚也在昼夜不息地运转。
青麦与马铃薯的种子早在十日前就进入了催芽阶段,由农务官与女工轮番守护,每隔两个时辰就检查一次温湿度,棚內空气仿佛水汽腾腾的温汤。
种子发放制度也格外严格。
每村须在指定日统一登记,由农务署亲自派人发放。
“手印按好,签名確认。”
“村长亲自监督,明天还得抽查。”
“转卖者取消耕地资格,永久逐出麦浪领。”
这些是条铁令,没谁敢违。
从种子到土壤、从热力到肥料,一切都仿佛被拉进了某种精密的齿轮之中。
缓慢而坚定地转动,为整个麦浪领的春耕,打下了最坚实的一块根基。
每一块田、每一座棚户、每一处村村,都有了它应当运转的位置。
而每天最先响动的是各村的铜锣与集合哨。
天色刚亮,田间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尽,第一批朝耕村的主力劳力便已整装出发,肩扛锄头,推著犁车,踏上了冻土刚解的土地。
他们的任务是最艰苦却也最关键的,大面积翻土、施肥、播种,一口气拉开一整天春耕的节奏。
紧接著午时的阳光洒下,午耕村的青壮、女工与少年出动。
他们负责的是棚户的修补、地膜检查与苗床的精细工作。
“第六棚膜角度不对,风会灌进去!”
“火炕热量偏西了,要调一寸!”
苗床上,热气蒸腾,技术工与育苗官手持记录表,轮班检查每一处细节。
等到日落西沉,轮到夜耕村接棒上场。
民兵与村丁们换上短甲,挑著火灯,在寒气渐重的夜色中巡视灌渠、温棚与物资堆。
灯照出温棚內隱约的蒸汽,脚步声、滴水声与偶尔的轻语低笑交织在一片静默之中。
这就是麦浪领自春耕启动以来首次执行三段作业制。
白昼不息,黑夜不停。
每个村都有自己的作业时段,每一段都环环相扣、不容出错,像是精密齿轮中的一枚齿轮错位,就可能影响全盘进度。
而就在这些看似日復一日的劳作背后,是整个赤潮体系下最早的一次大规模农业调度试验。
若麦浪成功,那未来整个北境的春耕,都可以仿照这套模式执行。
为了让这场轰轰烈烈的春耕真正落到实处,路易斯还专门下令推行了一套全新管理机制。
每一个村都被指派设立一名耕作记录官。
这不是个清閒的职务,而是专门负责丈量、播种、施肥、棚户修补等环节的每日匯总工作。
所有数据將在夜晚前整理完毕,交送至总务厅登记归档。
而在麦浪领中心地带的临时政务厅外,一块巨大的木製公告牌也隨之立了起来,上面漆著醒目的红字:《耕作榜》。
榜单每日更新,密密麻麻记录著各村当天播种的亩数、棚户修补的进度、施肥与灌溉情况,甚至连“迟到一次”都不会被漏记。
午饭前后,是耕作榜最热闹的时刻。
总务厅门前那面大木板,每日午后都会由记录官换上新榜。
粗大的羊皮纸一展而开,上头写著最新的播种进度、翻地亩数、施肥记录,
村与村之间名次一目了然。
“嘿!我们『五村二组』上来了!排到第六了!”
“看这儿看这儿,『三村一组”还是榜首,三天连著头名,太猛了!”
孩子们嘰嘰喳喳地围著榜单跑圈,小孩看不懂数字,就听大人念。
但也记得哪一栏是自家人的村组。
年纪稍大的少年更把它当成战绩榜,谁家的父兄靠前,回家吃饭都挺直了腰板。
“我爹今儿干了十亩翻地!”
“切,我们那头牛拖犁不用人赶,自己能漂移!”
一旁的农妇笑著摇头,却也眼角含光,那种骄傲,是发自內心的。
更年长些的劳工、村长、屯长们,则常常站在榜单前互相点头致意:
“你们屯今又翻了六亩,我得催催我们那边老杰克了。”
“別急,我们这几块是坡地,播得慢,但水渠修得快,下周就赶上来。”
那种你追我赶的劲个,不是命令逼出来的,而是榜单本身唤起的一种看得见的荣誉感。
而这些荣誉,也不只是好听的名头。
经过宣传,村民们都知道,每年年末,总务厅会依据耕作榜上的全年数据,
评出一位“耕王”。
这人不但能得到整整一亩优质由地的犯久耕种权,还会收到粮食作为奖励。
而入选“佳户”的人家,更能优先获得下一亥的物资补助,甚至被邀请进入村议会,作为农事顾问参与制度制定。
谁不动心?
“只要咱家今年爭口儿,明年就能分到靠河的那块地了!”
“我听说耕王的地连地税都不植交,真成自家地了!”
他们嘴上说著地、粮、榜,心里却都明又,这些都是那个穿又衬衣扶犁开沟的年轻领主给的。
不是施捨,不是怜悯,是一毫路,一种选拔,一种“你做得好,就能站得住”的制度。
有老人背著井具,站在榜前久久未动,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路易斯大人—要长命百岁啊。”
在这片曾被雪灾虫祸碾过迫数次的北境荒地上,人们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靠自己双手爭来的未来。
於是第二的清晨,榜单还未更新,村民们价再次上路。
肩挑、手推、犁赶、铲挥。
他们不仅是为了饭碗,更是为了那个榜上的名次,为了家人脸上的光彩,也为了那个始终不曾骗过他们的年轻领主一一路易斯·卡尔文。
数日连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谷地上,隨著春耕的进行,各村社的田地似初现维形。
整片麦浪谷地,从高企俯瞰时,如棋盘般整齐划分,每一毫渠线、每一块田號、每一道棚影,皆在制度与汗水的雕刻下有序展开。
路易斯缓步行走在一片三村的地头上,身后只带著一名记录员与一位侍从。
田埂上几个少年正拖著水桶跑动,笑闹声不断,更远些有棚户下传来女井的唱曲。
还有农人擼起袖子,在暖气氮氬的田垄里翻地、施肥、覆膜,眉宇间带著风霜与踏实。
他脚步顿了顿,站在一座半透明的大棚前。
棚內水汽蒸腾,地面翻得极细,似可见第一批青麦幼苗悄然钻出土壤,嫩绿如玉,枝脉微卷。
“温度保持得不错。”
路易斯蹲下身,指尖轻触棚下泥土,带著一丝热意,柔而不湿,肥力尚佳。
记录员低声在旁报告:“目前伙完成全区五成翻耕,七成苗床,棚户稳定率达到八成。若迫倒春寒,再过五日可统一播种主粮第二批。”
路易斯点头,目光扫过整片忙碌的土地。
那些身影允,有人正驱牛踏犁,有人肩挑粪桶,有老农领著孙子扛锄头,边讲边比划,也有母亲在棚边餵水,孩子抱著种子守在一旁,满脸认真。
他忽然轻声道:“..—有点像赤么领刚建起来那年。”
虽然这才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土地、更多人,也许还有更多风雪。
但至少在这个春,他亲手在北境播下了第一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