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兰背着这面旗帜,带着不到五十个族人连夜翻山,沿着冻河一路南撤。
那一路上冻死了几个、掉队了几个,但旗帜一直捆在他背上,从没松开过。
后来快要山穷水尽时,赤潮骑士在巡边时发现了他们,问清身份后,将他们登记为归顺蛮族,在北侧新设立的边卫村中落脚。
那面旗他没有交给赤潮,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念想。
如今他守着村子、种田、打猎,靠着赤潮每月配发的干粮与工具维持日子。
生活谈不上光鲜,也谈不上自由,但屋子里不再漏风,锅里也总有东西煮着。
比起那些死在谷底、骨头埋在雪下的旧同胞,这样就已经够好了。
托兰很清楚,这一切是靠谁给的。
赤潮没有给他部族的荣耀,但给了他家人能够活下去的一切。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把那面旧旗从角落取出来,在墙上挂一小会儿。
炉火“哔哔”响了几声。
托兰视线从旗帜移开,转头朝屋角喊道:“科萨,过来。”
角落的少年抬起头。
十三岁,个头瘦高,骨架还没长开,但身上已经透出些线条来。
斗气早就觉醒,已经是正式战士的水准。
萨科正在练字,练的是帝国文字,照着那本《我们的伟大领主路易斯》念,这本书如今边卫村家家一本。
他放下了笔,走向父亲。
托兰看了他一眼,又拿出三样东西:一套冬衣,一袋干粮,还有一张羊皮纸,写好的军学登记表。
三样东西,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这是你的机会。”托兰语气平静。
科萨没有接,只是低头看着那张纸,嘴角紧绷着,声音很轻:“我要去多久?”
“最好别回来。”托兰顿了顿,语气依旧:“按他们的规矩活。”
科萨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伸过去。
他盯着那份登记表,片刻后小声问:“那我……还能说我是寒齿的人吗?”
托兰看着他,眼神没有波动,只是眉间沉了些:“那东西,现在不值一毛。”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可我是雪地的血脉,是北风的子孙,是……”
托兰打断他:“那血脉,能不能保你活下来?”
屋里一时只剩火炉的声响。
科萨低下头,手指在衣角上抠了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他不傻,他知道父亲说的没错。
可那种压在胸口的东西,像冻雪,怎么都化不开。
托兰迭好报名纸,塞进他衣襟内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着别逞能,别跟人争。要是你活得好,就一直活下去,混得不好……”他顿了顿,“就多吃点饭。”
门口的女人始终没出声。
她是寒齿部落的遗孤之一,托兰的妻子,科萨的母亲。
她把一块干肉塞进孩子的布包里,帮他拉紧围巾,又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但没有说什么
科萨抱了父亲一下,又抱了母亲。
他没有哭,但眼眶有点红。
第二天清晨,雪还没化,天也没全亮。
边卫村的村口立起了一面赤潮军旗,猎猎作响。
旗帜旁站着三名赤潮骑士,披着披风,腰侧佩着制式长剑,其中一人正核对着手中的名单。
托兰走在前头,披着旧斗篷。他带着六名少年,一一站到了村口石柱下。
这些少年年纪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有人还在打哈欠,有人握着拳头,有人一脸惶然,偷偷往父母方向看。
他们知道今天要离开,但没人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
托兰没有多说话,只是站在队伍侧边,双手插在披风下,目光扫过那些少年的脸。
他的儿子,科萨,就站在第二个,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
骑士开始宣读规程:
“本村入共七人,入赤潮城军学进行第一阶段训练,期间不得擅自离队。
表现优异者可推荐进入进阶营或任职,违者将按军律处置。”
话音刚落,一旁的托兰便走上前,为每名少年配发了简易的包、干粮、保温斗篷,以及身份铜牌。
铜牌上是赤潮的太阳纹章,没有部族名,没有姓氏。
一名骑士走到队伍前,扫了一圈,说:“还有谁要退出,现在可以说。”
没人动。
所有少年都低着头,有的手在抖,有的咬着牙,谁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退下。
托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直到他们一个个背上行囊,踏出村口,他才轻声叹了口气。
…………
赤潮边卫村的旗帜已经在身后远去,但路易斯却并没有调头前往曙光港。
他临时改变了行程,领着随行队伍往南回到了赤潮城。
这是他近五个月来,第三次踏入这座赤潮主城。
前两次只是短暂停留,处理急务顺便看看妻儿,这次也一样,时间不多,但他必须回来。
回到赤潮城已经是深夜。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路易斯披着风尘进来时,脚步很轻。
身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靴底没擦干,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痕。
艾米丽靠在床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
孩子已有六个多月,脸颊圆润,头发很软,鼻梁也慢慢显出来了些轮廓,睡着的时候偶尔咂咂嘴,像在做梦。
艾米丽没睡,只是闭着眼养神。
路易斯站了一会儿,她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你回来了。”
路易斯点头,有些迟疑地走上前,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我应该经常回来的。”他说,“但总是……走不开。”
艾米丽没有回答,只伸手帮他把肩上的披风解下,挂到一旁。
路易斯刚坐到她身边,她便将孩子轻轻移到小床上,又拉过一条毯子,盖到他腿上。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语气平静,“只是……有时候,也别忘了你是父亲。”
路易斯低下头,握着她的手:“我知道,我只是太累了,有时候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对的事。”
艾米丽没有劝他,也没有多问,只将他冰冷的手握紧了一些:“孩子很乖,一直在等你。”
他低笑一声,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那今晚,我说个故事给他听,伟大领主路易斯,挫败叛徒阴谋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