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从未想过会在师岚野的脸上看见眼泪。
这个人像天生有一颗冰雪之心, 不会为任何人动容,便是置身俗世之中,也只像一个毫无情绪的旁观者, 他应是始终游离在凡间之外, 可以漠视任何人死去, 任何国度灭亡,是随时都会离开的存在。
可眼下玉兰花飘落满天,他站在芬芳扑鼻的清风里, 将手覆在奚玉生的额头, 那双低垂着的漂亮眼睛里, 竟有着说不出的悲悯。
正因如此,那滴眼泪才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神性非常, 让人心头巨震。
沉云欢久久不动,移不开眼睛。
在这静谧的瞬间, 她听见自己的心腔传来缓慢的跳动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渐渐滋生, 好似春季复苏时霜雪消融, 厚重的冰层发出裂开时的脆响。
紧接着,澄澈晶莹的水流从那狭窄的细缝中缓缓而出, 流得心口到处都是, 一点点形成一种名为“难过”的东西。
沉云欢想起方才从师岚野脸上拾起的一滴泪, 满口的苦涩难忍, 她赶忙抬手, 在自己眼角摸了摸,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狂风卷着洁白干净的花瓣, 缠着师岚野和奚玉生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他们周身乱晃。
师岚野舍下的一滴泪,震得沉云欢许久都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霍灼音咳了几声,忽而开口,“他们想干什么?”
沉云欢疑惑地转头,就见霍灼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墙边,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处,那些不停溃散的阴气从她的指缝流泻而出,好似被她延缓了流逝的速度。
她赤眸晦暗,脸色阴沉得显出有几分凶狠,瞳孔轻轻转动,绕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来回,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看谁?”沉云欢东张西望,没看到身边有任何东西,不由生了好奇。
霍灼音绷紧了唇线,脸色甚至比她方才战败时还要难看,紧紧盯着师岚野:“回答我!”
师岚野向来不喜欢理睬别人,他的漠然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令人动容的悲悯一闪而逝,再次抬眼时双眸里覆着冰雪。这种冷漠不含任何攻击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霍灼音。
他手里握了根簪子。簪子原本通体雪白无瑕,此刻有大半沾上了赤红的血,正是奚玉生心脏之血,足以见得他方才对自己心口的那一下捅得有多用力。
没有回答霍灼音的问话,他只是缓步向前,停在霍灼音身侧,一弯腰便将那根染血的玉簪放在了霍灼音的手掌之中,平静地说:“他还有未尽之言。”
师岚野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不言而喻,沉云欢刚要说话,却忽而感觉手中的墨刀发出一声嗡鸣,轻微的震动过后,淡金色的星芒从刀刃中散出,顺着风在空中旋飞,旋即于半空凝结,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的模样。
那是身着织金锦衣,头戴玉冠,发上盛开朵朵雪白玉兰簪花的奚玉生,他看上去与往常那金尊玉贵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可淡金色的光芒所凝结的身体却是呈现半透明,其后他一转脸,露出一双充满悲恸的眼睛。
“云欢姑娘。”奚玉生的身形似风一样轻晃,声音温柔低沉,无端令人难过,“多谢你守住了京城。”
沉云欢看着他若隐若现,随时都会消散的身体,忽而抬手按在了心口处,掌心贴着胸膛,感受到那里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重又缓慢的心跳。她不自禁地敛了神色,凝视着奚玉生:“抱歉,我本应保护好你。”
“京城此劫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有预兆,迟早会来,不过或早或晚的分别,倘若没有你,恐怕整个京城都会覆灭,你是京城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奚玉生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显得十分勉强,又道:“只是余下的残局怕是要劳烦你们收拾了。”
“你本可以不用死。”沉云欢将刀收入鞘中,也不知是为何,说出口的话莫名低沉许多:“若是你想助我镇压刀中暴乱的妖灵,以魂入刀便可,便是受了伤也不怕,你多的是法宝,养一养总归会好,何须舍命?”
奚玉生正待开口,却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声轻嗤:“奚玉生,你当真以为你的命那么珍贵,简简单单地往心口捅了一下,就能抵月凤人四十年不散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