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被夜色浸染的生物研究所依旧和白天一样,忙碌而又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偶尔会有实验员们推着已经彻底完成科研用途的的实验体出来,先穿过长长的走廊,再乘坐电梯,最终把它们送往地下三层的冷库,等待集中焚化。
庄宁屿问:“我能看一下吗?”
实验员无法忤逆管理者,所以就算赶时间,他也还是停下脚步,用尖尖的手指勾住裹尸袋的拉环,伴随着“刺啦”一声,一具古怪的尸体显露出来,胸腔处像刺猬一样,生出了黑色的尖刺。庄宁屿问:“这是什么实验?”
“超进化编辑,通过合成生物技术,让人类的表皮进化为外骨骼,这样就能拥有高抗冲击与自我修复功能。”
同类实验已经进行过六次,这是第七次,肉眼可见的,又一次失败了。实验员胡乱抓挠了一把头发,把裹尸袋的拉链重新拉好,口中咬牙切齿地自语着,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第八次,第八次一定会成功!我要成功!我要成功!”一边说,一边推着小车奔向电梯,他跑步的姿势很“健儿”,双腿中间仿佛撑了一根无形的弹簧,每一步都跨幅惊人,先高高跃起又远远落下,昂首挺胸,脚尖也绷得笔直。
传销组织经常会利用动作夸张而又整齐划一的“操课”来给成员洗脑,而这家生物研究所在某些方面,其实和传销组织极为相似,甚至还要“洗”得更高效一点。庄宁屿从进入规则区到现在,所遇到的几乎每一个实验员,都是风风火火、干劲满满的样子,像永不疲惫的实验机器——张允夏是唯一的例外,不仅是外型,在情感方面,她也更像是人类,而非机器。
规则区外的审讯还在进行,警方和调查组联合办案,几乎每一间审讯室都是灯火通明。在新因生物,并非所有实验员都会参与非法实验,调查人员给庄宁屿汇报:“施城在这方面很小心,他会观察每一个‘有潜力’的实验员,然后再亲自进行至少三轮谈话,确保完全没问题后,才会允许他们进入地下三层和地下二层。”
“这个规则区被改造过,目前不止地下两层,整栋楼都是非法实验室和非法实验员。”庄宁屿说,“那哭声呢?”
“我们怀疑哭声和实验员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关。”调查人员说,“进化改造类别的实验相当残忍,实验体不止有活着的动物,还有活着的人类,施城已经构建出了一条相当完善的人口贩卖、实验与焚化系统。”
虽然参与相关实验会给实验员带来巨额薪水,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机器,初期在面对同类痉挛的躯体时,大多数都会产生严重不适,即便所有实验体的声带都已经被破坏,但那些或沙哑、或震颤的气音也依旧会深深刻入实验员的脑髓里,张允夏在刚进入进化者实验室时,也曾经因为听到了一具实验体用舌根撞击口腔所发出的黏液呼吸音而恶心得在洗手间里狂吐不止。
“吐完之后呢?”
“吐完之后就好了,她的适应能力很强。”
用同事的话说,张允夏“很强,也很冷血”,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极大量有悖科学伦理的新事物,为了一次成功的实验,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是天生的实验员。
庄宁屿也认可哭声等同于实验员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在净化室的使用登记表上,确实大多数都是低等级的新人实验员,“老油条”们则基本听不到哭声。他又问:“在张允夏自杀前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知道吗?”
“还没问出来。”调查人员把整理好的资料发了过来,“相关口供只有这些。”
庄宁屿快速翻了一遍,张允夏最初出现的异状是在某一天时,突然停下手里的实验,在地下三层的洗手间隔间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就开始神经质地呕吐、撞墙、哭泣,施城派人把她送到了研究中心内设的医疗室——这里的作用就等同于规则区的净化室,有着全国水平顶尖的心理治疗师,但却并没有治疗出什么结果,张允夏用大段呆滞的沉默代替了回答,然后又在第二天回到了实验室,继续工作。
在新因生物的工作环境下,实验员“发疯”是常有的事,所以同事们也没太在意,更没有人和她谈心。
调查人员继续说:“新因生物的办公楼曾经在四年前大改造过一次,中间遇到春节,建筑工人一般都会在老家过完整个年再返城复工,所以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十六这段时间里,工地处于空无一人的状态。如果新因生物曾经出现过规则区,那只可能是在这个时间段。”
“施城当时人在哪里?”庄宁屿问。
“锦城,他孤家寡人一个,没老婆孩子,父母在老家,又是科研工作者,三五天的和外界失联算正常现象。”
“假如新因生物真的在这个时间段内出现过规则区,并且把施城困在了里面,那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解题’,才能不被秩序维护部发现。”庄宁屿说。
“不仅是‘解题’,还有复制‘题目’。”调查人员提醒他,“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两件事,施城应该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很了解这个题目,所以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也能迅速解题,第二,他还要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复制规则区。”
新因生物的员工们无论是对这次规则区,还是对该怎么复制规则区,都表示毫不知情,调查人员继续说:“这家研究所并没有进行过任何有关于规则区复制的研究,他们的工作重点主要还是落在生物实验和基因改造上。”
“所以是隐形巨人给施城提供了复制规则区方面的支持。”庄宁屿看了眼手机,提示有新通话接入,也来自调查组。
“庄队,张允夏的弟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连线。”
庄宁屿接受了通话邀请。出现在屏幕上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拘谨,染着黄头发,穿着盗版的名牌t恤,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领导,请问我姐姐她……在规则区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