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又喧闹的夏夜中, 整个四贝勒府灯火通明,除了隐在黑暗中值夜的府卫,整个府邸不见半个多余的人影, 好似那些白日里无处不在的奴仆们都不存在一般。
这个时候谁敢冒头,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弘晖的三到斋前篝火爆燃,全副武装的萨满妈妈和萨满巫师摇着铃铛拍着锣鼓全神贯注的跳着驱邪舞和祝祷舞,祈求能够与萨满大神沟通, 将弱小可怜的魂灵留在人间。
德亨坐在台阶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闪耀的篝火看,篝火里除了木材,还投入了大量的诸如艾草、香草、柏树叶等祛除病邪晦气的药材,这院子里所有廊上檐下都挂满了艾草,墙角走道上也洒满了石灰。
德亨虽然进了三到斋,但不管是四福晋还是赵香艾都不让他进屋去看弘晖,他只能坐在这里, 仔细听着里面太医诊治的动静。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鬼神, 德亨愿意虔诚的祈祷,并付出代价, 与鬼神交换弘晖的生命。
他身后正堂门扉大开,正堂内是四福晋一下接一下叩首的背影。
悲悯垂眸俯视众生的菩萨平等的看着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不论贵与贱,不管贫与富,不看老与幼,在疾病和生死面前,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四福晋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每一次叩首都结结实实的触碰到地面, 求菩萨放过她的儿子, 如果菩萨愿意,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她儿子的生还。
该做的,四福晋都做了。
去畅春园求皇上,去太医院请太医,去西山寺请唐痘爷,去奉先殿请萨满巫师,去宗人府、去直郡王府、去三贝勒府、去五贝勒府……
去所有能去的地方,去求所有能求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救一救她的儿子,此生来世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弘晖发病太快也太迅猛了,病发出来才被确定是疟疾,可已经晚了……
四福晋已经无力去责怪谁,她现在只想着祈求漫天神佛,求他们松松手,弘晖才八岁,他没有作恶,更没有伤害其他人,他不应该就这么被菩萨收走。
西间里,赵香艾正在询问这大半个月来给弘晖诊治热病的两位太医,如何诊治、如何用药、最新用金鸡纳霜的时间和份量等等等等……
只有问的越仔细,才越能将接下来为弘晖诊治的方法和用药的份量把控在毫厘之间。
问题是现在弘晖已经人事不知了,他压根紧咬,灌药都灌不进去了。
赵香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问在旁听候命令的哈图尔道:“你们府上有西洋进贡的葡萄酒吗?”
哈图尔忙道:“有,有,在库房,马上就取来。”
赵香艾来到虔诚叩求神佛的四福晋面前,叫住她道:“福晋,等会还得要您哄弘晖阿哥吃药。”
四福晋身体剧烈一震,缓缓抬起头,眼带希冀沙哑着嗓子问赵香艾:“弘晖、弘晖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赵香艾:“您是他的母亲,您在他耳边唤他,他能听见的。”
四福晋强忍悲痛起身,推开过来搀扶她的仆妇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弘晖的床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就像平常一样温柔的唤道:“弘晖,起来吃药了,额娘的乖儿,你乖乖吃药,额娘给你备了蜜饯……”
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小儿,赵香艾听的心头酸涩不已,手上却是熟练的用开酒器打开葡萄酒瓶,用小小银勺挑了一点金鸡纳霜的粉末在一个空银杯里,然后倒入一口量的葡萄酒,用银勺搅拌,端到了床前。
他跟师父已经实验过了,这个金鸡纳霜,不太溶于清水,但能溶于葡萄酒。
将药溶于葡萄酒,变成药酒,给弘晖灌下去药效能发挥到最大。
赵香艾将弘晖半扶起身,让四福晋从后面搂着他,哄着唤着,另一个太医拿着银针在弘晖的四肢以及胸膛上扎针,刺激他的感官,赵香艾一手端着药酒,一手在他的下颌揉捏,三管齐下,没一会,弘晖紧闭的牙口开始慢慢松动。
赵香艾找准时机,捏开他的牙齿,将药酒一股脑的给他灌了下去。
赵香艾松了口气,喃喃道:“两刻钟,只要两刻钟后能退烧,就还可治……”
但两刻钟之后该怎么办呢,赵香艾不愿意露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露怯,他开始和两位太医商讨起两刻钟之后该怎么给弘晖用药。
好像两刻钟、半个小时之后,弘晖就一定能退烧一样。
四福晋耳朵听着他们讨论之后诊治方法,心里又是期冀又是忐忑:
两刻钟,她的儿子至少还能活两刻钟……
“隆科多,你怎么回来了?”外头院子里,德亨说话的声音响起。
隆科多让人将那个被人架来的太医送上前,他眉眼肃冷,声音沉凝道:“这个王太医是之前给皇上看诊过的,让他去给弘晖治。”
给皇上看诊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