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通乒里乓啷的骚乱后, 郑尽心也发泄完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他从牢房中央, 改席地而坐在牢房门口,从明亮里坐在了黑暗里,再透过牢房栏杆看外头火光里的人,就清晰多了。
那个阻止狱吏给他施酷刑, 也是一直在跟他说话的那个稚嫩的声音,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
德亨目送狱吏离开,回头见郑尽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打量他的眼神也很清明,就重新坐下,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郑尽心迟疑了一下,戴着锁链的手伸出牢房, 接住了这杯茶。
“多谢。”郑尽心别别扭扭的道了一声谢。
毕竟, 眼前的人姓爱新觉罗,是地地道道的清/狗。
上好的汝窑青花瓷, 一只就能从洋人手中换一两白银,但白银对他们没什么用处,他们更想换南洋米和棉花,可以糊口养家。如果是连杯带壶一整套,能换的更多……
呷一口杯中茶,正宗的武夷山岩茶乌龙, 最好的上贡给朝廷, 剩下的, 他们可以卖给洋人, 和瓷器一样值钱。
郑尽心将杯子握在手里,垂眸看着里面清亮的茶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亨也呷了一口茶,给自己压惊,毕竟,刚才郑尽心的模样真的有些吓人了。
压了压惊,德亨开口,语气里略带些好奇,问郑尽心道:“你刚才怎么了?”
郑尽心可比刚才平静多了,平静中带着丧气,也健谈多了,道:“不是你说的,我受刺激了?”
德亨“嘿嘿”笑了两声,道:“我那是瞎说的,给你找借口呢。哦,我说一句‘开海运’,你就受刺激了?”
郑尽心看着德亨,道:“您对我很客气,用您这里的话说,您很抬举我,为什么?”
德亨咳声道:“这不是好奇嘛,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海盗,不对,是第一个盗匪。不管是陆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盗匪,还是盗匪头子,你是第一个,我就跟我家大人请命,来见识一下。”
想到之前德亨说的“老子”论,郑尽心心下无限感慨,该说不说,他郑尽心是有运道在身的。
郑尽心正色问德亨:“朝廷真的要开海运了吗?”
德亨没有打包票,他道:“正在议呢。不过,以朝廷诸公的治国经验,每次遇到海关、海运这些问题,都是一个论调,就是关停海关,迁民远海,这样,像你这样的海盗就可以禁绝了。”
郑尽心冷笑一声,显然对朝臣这个论调说法嗤之以鼻。
以及,面色有些失望。
德亨觑着他的面色,继续道:“不过,皇上很心动啊,现在就看皇上能不能乾纲独断了。以及,不管朝臣诸公怎么反对,这海运,我是开定了。”
“你?”郑尽心狐疑的看着德亨,明显不相信他个毛头小子能起什么作用。
德亨没有证明自己,而是道:“不知道你对我大清朝局有没有了解过,但凡朝廷上解决不了的,都可以通过皇上的独裁部门内务府解决。比如当年的承德织造局,比如当年的内务府京属织染局,比如……”
“粤海关。”郑尽心的眸子重新燃烧起来,灼灼的看着德亨,接口道。
德亨一锤掌心,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走不了朝廷,那就走内务府,走宗室,走皇子,走民间商贾……总之,我想干,我就会想各种法子将事情做成。”
郑尽心:“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意思是你有那么大牌位?咱没听过您的名号。
德亨脱口道:“我也没听过你这号人。你们海盗团伙是不是很多?南洋海岛多的很,你有没有占据一个做老巢?”
越说越兴致勃勃了,德亨想要套话的野心昭然若揭。
郑尽心冷声道:“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为道。”
德亨:“可是,身陷牢狱的好像是你吧?”
郑尽心:……
未免将人说的恼羞成怒,德亨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现在粤海港最繁华的港口是哪个?”
郑尽心想了想,道:“以前,最繁华的无外乎广州港、澳门港、厦门港这些,这两年,外洋人,尤其是葡萄牙人更青睐雷州港,不知道这些洋人使了多少黄金白银贿赂的雷州总兵,这够贪官竟然让葡萄牙人的船竟然能在雷州港任意停靠,俨然是另一个澳门。哼,朝廷真是瞎了眼,任命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总兵镇守雷州。”
话语里多有不忿,德亨将之理解为嫉妒。
“咳哼哼哼……”阿尔松阿掩唇忍笑。
德亨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些,没好气的对郑尽心道:“雷州总兵啊,那是我大舅,怎么,你有意见?”
郑尽心眼睛倏地一下瞪圆,又缓缓还原,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道:“难怪,我派人带着足足十箱的金银珠宝去拜见,结果连人都没见到,金银珠宝更是原样奉还,原来是殿下的亲眷,失敬,失敬。”
郑尽心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表示恭敬,只是,配合他说出口的话,滑稽的很,不像是恭敬,倒像是嘲讽。